《山有木》素影荷华

16、流云锦

　　布店内，两名女子背门而立，从身后看装扮应是大家千金，正与她们对面的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争执，掌柜和伙计站在一旁满脸为难，但并不敢开口相劝。

　　众人手边案台上放着一匹翠绿色的流云锦，果然是好东西！流云锦乃云锦中的精品，以多色丝线重织而成的提花丝织物，流光溢彩，绚丽非凡，自古有"织采为文，其价如金"之说。市面所售不多，玲珑很小的时候在自家的布庄见过一次，当时她知其精贵，也只要了一小块布样制成荷包玩。

　　“这是我家姑娘早早订好的！凭什么让给你们。我们张家老爷贵为工部郎中难道还缺你们这几贯钱？”小丫头牙尖嘴利，语气很是张扬。

　　玲珑皱起眉头，工部张郎中不正是他爹新晋级的官阶吗？张家何时调教出这样不知进退的下人，殊不知东京城内皇亲国戚高官权贵多如牛毛，怎敢随意炫耀官位以期压人！

　　还有，她何时早早订好了这价如黄金华又而不实的流云锦啦？就算自己真想要也只需到自家铺子打声招呼就好，何必跑来别家与人争抢！恐怕这张家的姑娘不姓张吧。

　　“哦，即是如此，那这云锦让于我们更是无碍，你只需回去说是让给了户部左曹侍郎顾家的姑娘，便是你家老爷公子也不会责怪与你。”虽然没看见正脸，可这高个姑娘洋洋自得的语调确实是比小丫环更加嚣张。

　　旁边的小个儿女子赶紧帮衬道：“难道你不知我姐姐就要和你家东阳公子定亲？将来进了张家门我姐姐便是当家主母，就算你们姑娘也要让她三分，此刻不过是要她让一匹布料罢了。”

　　哟，这可有意思啦！她怎地不知道自己就要有这样一位“当家主母”的嫂嫂啊？够狂啊！听她这话不是还没定亲嘛，八字都还没一撇，就先不把她放眼里，顺便谋划起她娘的身份地位啦。

　　玲珑回头用眼神询问十七此事，他不置可否的摇摇头。

　　玲珑若有所思，眼珠一转，嘴角噙笑的忽然倾身挤到案台旁，抚着那匹流云锦赞道：“真真是好料子！掌柜的，不知这一匹价格如何？”

　　想她与十七进来一会儿了，可店中人注意力都在那三个女子身上，竟是没人注意招呼他们，此刻她开口一问，大家才把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三名女子盯着她的手同时皱了眉，小丫鬟率先吼道：“哪里来的穷丫头，这布也是你摸的！快把手拿开！”

　　玲珑闻言挑眉低头打量自己，嗯，穿的是朴素些，也没戴什么首饰，想起十七那句“没钱的没发言权”，不觉笑起来，自己还真是个穷丫头。有意思！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但自己这身打扮也不能怪人家没眼力不是。

　　“小姑娘，这是流云锦，你用不起的！”瞧瞧官家大顾千金多会说话，意思没变，傲慢的不那么直白粗俗，怪有主母气势。

　　“不是你的东西别乱摸！没规矩……”小顾姑娘你还真是一只凶猛的应声虫。

　　玲珑细细端看眼前顾家姐妹，大的十七八岁年纪，小的应该也有十五吧，两人七分相似，乌眉杏眼，唇红齿白，倒是清秀佳人，只是神色间带着一抹娇纵破坏了整体的柔美。

　　玲珑听了这些话也不恼，冲着她俩弯眼甜甜一笑，并不回嘴，只对着布庄伙计客气说道：“麻烦这位小哥代我到这条街西面不远处的和益药膳坊找他们的少东家，就说他妹子看见些东西请他过来瞧瞧。”

　　掌柜连忙吩咐小伙计照办，这些女子不识货，他可认得！小姑娘虽然衣着款式简朴，但那料子却是上好的五枚素绉缎，这种织物光泽柔和，手感富有弹性，抗绉效能好，很适合给好动的孩子做衣裳，虽然不贵可也不便宜，可见她家大人必是识货之人；再看她胸前的赤金麒麟，言谈举止，以及跟在她身后的锦袍少年的风度，心里料定了这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不愿怠慢。

　　玲珑向老板道谢，方对一直斜倚在门口噙笑沉默看她表演的十七招手说道：“十七哥，过来啊。你看这匹流云锦可好？”

　　她这一叫，顾家姐妹才回头注意到身后还有人，当下两人脸色几变，先是惊讶然后懊恼尴尬最后竟然是双靥飞红一脸娇羞，齐齐俯身拜下：“见过冯公子。”

　　玲珑愕然，他们认识？！

　　十七侧身上前在玲珑身边站定，表情淡然，略一点头还礼道：“两位顾姑娘有礼。”便不在理会二人，瞅了瞅流云锦，垂眼似笑非笑的睨着玲珑：“你喜欢？”

　　玲珑也不答话，忽然像只逮到耗子的猫样直看着十七一劲儿奸笑。

　　气氛很诡异，他俩谁都不说话，只相互对笑，其他人全部呆看着她俩莫名其妙的笑，不明白他们到底在笑啥？

　　那个小顾姐姐一双满含春意的眼睛围着十七转啊转，神情娇柔，欲语还休，那还有一丝刚才的张狂模样。

　　没来由的，玲珑心里很不爽，怎么招，大的进她张家门霸大哥哥，小的缠住她冯家小哥哥，合着往后姐妹俩联合起来排挤她，要她在哪家都得低声下气的不自在是吧？脸上笑的更加灿烂，状似亲昵抓住十七的手，暗用指甲轻掐他的手背，眼底微带厌恶。

　　十七似有所觉，笑皱着眉头，抬手刮了她的鼻子。

　　小顾姑娘见俩人全然不顾旁人的亲密劲儿，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自己被如此忽视，极力摆出熟念之姿，甜腻腻的问向十七：“冯公子，这位姑娘可是令妹？怎地不曾听你提起？”是他妹妹，只能是他妹妹！她潜意识里不许其他女子比她离这玉树临风的少年爱郎更亲近。

　　十七敛起笑容，换回那副客气有理的淡然模样，不答她话，却对玲珑道：“禾苗，来见过两户部左曹侍郎顾家两位千金。”

　　玲珑拿出官家闺秀的教养礼仪，盈盈一福，“二位顾姐姐有礼。” 优雅无懈可击，连十七都不得不多看她一眼，好久不见她如此做派了。

　　“我妹子年幼，刚才失礼得罪之处还请两位姑娘见谅。” 话说得客气，但他略显嘲讽的表情分明是在反诘到底刚才是谁失礼，大顾小顾登时臊的小脸通红，讪笑着直说：“哪里….哪里….”

　　“禾儿，你又调皮了？”清朗的声音适时从门外传来，长身玉立丰神俊秀的东阳公子随小伙计翩然而至。

　　玲珑笑嘻嘻的扑到他身边牵住他的手，乖乖叫道：“大哥。”

　　“少……少爷！”小丫鬟刚进府，跟在杨氏身边作心腹，不认识十七没见过玲珑，但哪能不认识当家大少爷东阳，当场目瞪口呆。

　　“舍妹”？自己口中的穷丫头才是正牌张家千金！可怜今天自己是撞枪口上了！天要亡她！她见玲珑特意对她挑眉抿嘴一笑，阴寒刺骨啊，再也没心思听他们说什么，炮灰独自一人战栗发起呆来。

　　东阳皱眉睨那满脸惊惧的丫鬟一眼，便转而温和有礼的看向顾家姐妹，“两位顾姑娘也在此，东阳有礼。刚才莫不是舍妹顽劣冲撞了二位？我这做大哥的管教无方，先给两位赔不是了。”

　　闻言，顾家姐妹已经彻底蒙了，这小姑娘到底是谁家的妹子啊？姓冯还是姓张？两人忐忑不安，连看见心上人的娇羞神态都忘了摆，怔怔的开口：“啊……见过张公子……这位究竟是张家千金还是冯家千金？” 老天保佑她千万是姓冯的吧，否则小顾出现强势情敌，大顾得罪未来小姑。

　　东阳一乐，回答让她俩希望双双幻灭：“正是在下唯一同胞亲妹，闺名玲珑。她自幼和飞蓬一起长大，冯家上下也当她是自家孩子，倒让两位见笑了。”

　　今天这阵式，东阳进门只扫了一眼，心中便已猜到七分因由，此刻故作不知，明明满眼宠溺的瞅着妹妹，却佯装抱怨道：“你看到什么稀罕东西还要我亲自来，真喜欢就要你十七哥给你买下便是了，用得着特意差人来叫我啊。”

　　“不是！咱家这丫头说这是以我名义订的流云锦，偏巧顾家姐姐也喜欢，我又不知内情，不好做主让予，这才叫你来定夺的。”

　　“哦……你不喜欢吗？”东阳不答反问，脸上是戏谑的探究。

　　玲珑嘴角一抽，真不愧和十七是一个师傅教的，连答话反应都一套路子！ “喜欢倒是喜欢，但从小你们教我‘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节俭是美德！明知我大部分时间和十七哥呆在师傅那里，怎地还给我订这般精贵的流云锦？顾家姐姐说得在理，这东西我用不起，也不是我该用得。”

　　她再次忍不住表扬自己，多懂事的孩子啊！仰起可爱并貌似乖巧的小脸细声问东阳：“ 我们把这匹布让于顾家姐姐好不好？”

　　“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料子妹妹怎会用不得？我断不能让妹妹割爱啊！”大顾被她的话弄的都快流汗了，一边解释一边小心偷瞧东阳的脸色，就怕她这千里难寻八字没一撇的未来良人听信她妹妹的乖巧“忠言”。

　　“顾姐姐说得哪里话？莫说我年幼用不得这好东西，便是合用，姐姐是为长，未来又是主母之尊，我本该让您三分，怎好和姐姐相争？！姐姐本就喜欢，还是莫要见外，领了小妹的这番心意才好！ 如若不然，倒叫小妹日后诚惶诚恐了。”

　　“嗤！”一直靠在柜台上安静看热闹的十七，在听到某女幸灾乐祸的做作挑拨……啊不！是无限诚恳真挚的对白后很不给面子的嗤笑出声。

　　惹得玲珑飞快冲他挤了个无他人看见的鬼脸，旋即换回人畜无害的纯洁模样，忽闪忽闪的眨着无辜的大眼在他哥和大顾之间溜来荡去。

　　“即是如此，顾姑娘就不要推辞了，这匹布就当东阳替我家下人和舍妹失礼之处向两位姑娘赔不是了，两位还请看在东阳的薄面上收下这点薄礼。”

　　吼吼，虽然他哥还在笑，可是眼里已经多了三分冷意，“未来主母”，你的未来很有可能只是个梦。

　　“有劳店家将这匹布送到顾府，账单还由我家丫头来结就好。东阳还有杂物在身，就不耽搁两位姑娘购物的雅兴了，先行告辞。”

　　玲珑十七乐滋滋的赶紧跟着行礼告辞，刚迈出脚步，又见东阳停下，转身对犹自发呆的小丫鬟漠然道：“你结完帐后直接回府，不要去账房支银子，只如实回支使你来的人的话就是了。”

　　兄妹三人相携而去，徒留身后各有所恼黯然神伤的女子三名。

　　路上，十七伸手轻点玲珑的脑袋：“高兴了？”

　　“还没！再问两个问题！”

　　用力扯住东阳：“大哥，那个顾家大姑娘将来会是我大嫂吗？”

　　“不会！”

　　嘴角向上翘起五分，“十七哥，你喜欢那个顾家小姑娘吗？”

　　“你说呢？”握着她的那只大手猛然用力，疼！不过，这次她不计较，嘴角再向上扬起五分。

　　“笑不露齿啊！看见你的牙肉啦！”

　　随便看，她高兴！

　　想征服她哥，先征服她再说吧！

　　心情好多了！这比逛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