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素影荷华

15、返汴梁

　　宋都汴梁位于华北大平原的南端，周围是一马平川，地势坦荡，无险可守，本非定都之佳地。但因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等河流横贯东京城，河流方便的漕运以及黄河所带来的丰富的水资源将全国各地尤其是东南一带的物质源源不断的运抵京都，从而使其处于“天下之枢”，“万国咸通”的有利地位。

　　汴梁城的布局基本上是继承隋唐以来的传统，但与隋唐的长安、洛阳又有所不同，它不是在有完整规划和设计下建筑起来的，而是在一个旧城的基础上改建而来的。东京城有三重城垣围护，皇城居中，外为内城，再外为外城。外城为商业区和居民区；内城坐落在外城的中央，亦为商业与居民区，内城与外城之间有一段缓冲地带，以保障居于内城之中的皇城的安全；而皇城作为北宋王朝的中枢汴梁城的核心坐落在内城中央稍偏西北的位置。

　　汴梁人口超过百万，“比汉唐京邑民庶，十倍其人矣”，不但是当时全国人口最多的城市，也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都城，城中店铺达六千四百多家，商业经济的空前繁荣。中心街道称作御街，宽两百步，路两边是御廊，可通向各个城门。宋时改变了周、秦、汉、唐时期居民不得向大街开门、不得在指定的市坊以外从事买卖活动的旧规矩，允许市民在御廊开店设铺和沿街做买卖，甚至还放宽了宵禁，城门关得晚开得早。御街上每隔二三百步设一个军巡铺，铺中的防隅巡警，白天维持交通秩序，疏导人流车流；夜间警卫官府商宅，防盗防火防意外事故，保证治安良好，这恐怕是历史上最早的巡警。

　　马车走官道临近东京城，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越来越热闹。到了外城时，玲珑索性不再躺着睡觉，坐直身子撩帘向外张望，心中感叹东京任何时候都是这般欣欣向荣一派繁华。

　　十七用手里的书轻敲在她头上，笑道：“又不是没见识过，有什么好看的，直着脑袋东张西望半天了，不累吗？”

　　玲珑娇唸着拨开头上的书，赖回他身旁坐好，“我这不是好久没回来，想家嘛！那像你和大哥这般能自由来往。”

　　“我们回来皆因有事要办，又不是玩乐的，有何好羡慕的？你是没瞧见大哥有多辛苦，终日忙得脚不沾地。”

　　“他不是已经考完州试，如今只需在家等放榜就好了，怎会还是忙得脚不沾地呢？”说起东阳她就有些气闷，那人考完试也不见回山上看她。

　　十七好笑的摇摇头，伸手捏着她的脸蛋儿道：“谁告诉你他是空等着的？那么多生意不都还是他在外面打理！若他得闲，又怎会不回山上看你。”

　　东阳已年近二十二，自十七八岁打理山庄建设至今，经营手段越发娴熟出众，为人处事沉稳中透着圆滑，李汀兰已将手中张李两家大多数生意交由他出面料理，自己只在幕后指点。他虽非长子长孙，却因人品才学最得张家爷爷喜爱，悉心栽培外更是有意将手中生意全数交给他接手。

　　这自然引起张家其他几房特别是长房儿孙的不满，尽管张爷爷不在乎，可张建安不愿因这些身外之物闹的兄弟阋墙，而且他认为以儿子之材甘居一方商贾委实可惜，私心里更希望他能于庙堂之上以所学造福天下苍生。

　　于是东阳依他爹的意思参加了雍熙二年秋的州试，这一关几乎没有难度，如今只等着过完年开春后放榜参加省试罢了。素日里他依旧照常打理各处生意，忙得很少有时间回云台山，自上次一别，玲珑的确已有数月不曾见过他。

　　“如此倒是我冤枉他了！爹娘爷爷他们也真是的，要累死大哥啊，什么都要他一个做！”张姑娘明白缘由马上改替她哥打抱不平，说话的神情活似她家里的大人们都是故意欺负东阳的虐待狂。

　　见她义愤填膺的模样，十七用肩头轻扛她，挤兑道：“谁让你是姑娘家呢，你家就你和大哥两个孩子，既然你不能出面担当，那辛苦的自然只是他一人了！”

　　玲珑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看不起妇女啊！她可是云溶溶调教出来的具有基本男女平等思想有文化有道德有追求有自由的新四有前卫女性，立时小眼瞪圆，两颊气鼓，恶狠狠的对十七辩驳道：“姑娘家怎么啦？我娘不是女的吗？你能说她没本事没担当？若不是她，我家一大群人能这么吃好喝好？！ 我怎地就不能出面担当了，待再长两年我大些我自然会替大哥分忧的！你还少瞧不起人！”

　　十七看她一副老虎夜叉样，怕她真是恼了，急忙换上讨好的笑脸，伸手将她圈进怀里，拍马溜须道：“我可没瞧不起你啊！干娘是女中诸葛，你是她闺女能差到哪里去？虎母无犬女嘛！我说你是姑娘不能替大哥担当，是因为等你大些能担当了也就该嫁人啦，要理也是理的婆家生意嘛！”

　　“哼！这还差不多！可我娘不是也能管我姥爷家的生意嘛！若是嫁了人就不能帮爹娘大哥，那大不了我就不嫁人呗。反正大哥以前也说过不嫌弃我吃的多，养我一辈子他也乐意。”玲珑撇撇嘴，不以为然道。

　　十七似笑非笑的低头看她，猛的收紧胳膊，一辈子不嫁人，她倒是挺健忘啊！“呵，这可由不得。不过别人我说不准，但你将来若愿意，嫁人也是可以帮大哥的！”

　　闻言玲珑比较满意的点点头：“那还差不多。” 旋即不解的看向他：“ 噫，你又知道？这事也不是你说了算吧？难不成你还能未卜先知？”

　　十七斜睨她一眼，又没记性又迟钝的丫头！“我怎么知道的？你慢慢想吧！” 这事他说了不算是吧，那等着瞧吧 ！看到底谁说了算！说完松手放开她，径自看向窗外，不再搭理她，任由她一脸迷茫的陷入回忆。

　　她琢磨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为何刚才十七哥的表情看起来古里古怪的，似乎还有些恼意，莫不是自己太多心了。

　　怔仲间，马车一晃，十七一把拉过她靠到窗口；“看是谁？”

　　她尚不及抬头看清来人，一只大手从天而降用力揉在她的嫩脸上，“丫头，想大哥没？”

　　玲珑惊喜的大叫一声，忘形之下噌的将半个身子直接探出窗外，两手搂住东阳的脖子，笑喊：“大哥！你怎会在这里？”

　　“疯丫头，都是能许人家的年纪了，还这般毛毛糙糙的！快下来吧！这是咱家新开的铺子，我正在里面和人说话，打眼看着像是你们的车，果然没错！娘也在呢，快先进来，等会儿一起回去！”

　　玲珑蹦蹦跳跳的下了车牵住东阳的手，十七跟在身后强给她罩上披风。此时汀兰已经闻声从店中出来，正在前面扶韩夫人下车，这厢她已经风一般的扑进她娘怀里当街撒起娇来。

　　如今这年头虽说国政内有流寇外有蛮夷，但一点不耽误老百姓吃喝玩乐！ 要说汴梁城内啥生意最好做，无疑就是饮食和娱乐业。真如后世《东京梦华录》记载，汴梁城“东华门外，市井最盛，……凡饮食、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鹑兔脯腊、金玉珍玩、衣着，无非天下之奇。其品味若数十分，客要一二十味下酒，随索目下便有之。其岁时果瓜、蔬茹新上市，并茄瓠之类，新出每对可直三五十千，诸阁纷争以贵价取之”，每天被赶入城中肉市待宰的猪就有成千上万头，消耗的鱼亦达数千担。

　　她家这新开张的生意便是一间不小的食肆，名唤“和益药膳坊”，正位于城中最繁华热闹的东华门外。尚不到饭时，店中客人不多，汀兰开了雅间招呼他们休息，又细心吩咐几道合适的招牌点心菜肴给风尘仆仆的众人充饥，还特意对玲珑说道：“你每样都吃点，来看看咱家的药膳比起你王爷爷家的差多少？”

　　玲珑此刻觉得自己要疯了！为什么她的生命里四处充斥着药膳？山上的王家养生餐已经让她百般郁闷，好不容易回到美食天堂的汴梁家中，谁成想她娘干脆开一家药膳坊等她！

　　她苦着一张脸，实在不想动筷子，却见王涂之和悦慈已经兴致勃勃的研究品评起来，一个谈药方功效一个论烹饪技法，好不认真投入，时不时还要问问她的看法意见，就连盟友韩夫人也含笑吃着点头称好。

　　十七不动声色的夺下她手中冷掉的桂圆姜枣茶，从新换上热的，夹起一块青果萝卜酥给她，压低声音道：“这个不带药，酸酸甜甜的很不错，吃吧。你尽管尝尝，这些与山上的大相径庭，毕竟是对外做买卖的食肆，更重做法口味，况且你该相信你娘的品味不是？”

　　她听出他语气里的那丝笑意，斜眼瞄他，终是半信半疑的将点心送进嘴里，味道果然是比王家的新奇很多，这才索性每样都尝些，只是大概平日里药吃的太多，始终吃不出什么兴味来。

　　由于东阳和汀兰事情还没处理完，仍要少作停留，饭后便差人搬来屏风让悦慈陪着韩夫人先在软榻上稍事休息，王涂之也乐得在店中继续琢磨养生药膳，不过玲珑可没兴趣陪他，逃也似的拉着十七要往街上逛去。

　　出门前东阳叫住他们，递了些钱给十七，交待二人不要走远，只在这条街上逛逛就好，免得等下回家时找不到人。他俩也没意见，反正这条街上各类商铺应有尽有，连玲珑最喜欢的福记蜜饯铺也坐落在此。

　　“糖葫芦，我要冰糖葫芦！”最爱啊！她一点都不怀疑自己就是长到一百岁看见糖葫芦也照样会走不动道，好久不见，玲珑撒腿就往糖葫芦垛子前挤。

　　十七拽着后领把她拎回身边：“这东西不能边走边吃，等明天给你买回家再吃！”

　　一时激动，把有恐签症的十七给忘了，她一脸委屈的刚想开口辩解，就被他一句话堵死，“没钱的没发言权！”

　　行！钱是吧？她记下了。虽说现在是无可奈何，早晚有一天自己要挣足够的钱拿回发言权，天天顿顿吃糖葫芦！这一刻，她，张玲珑，为了糖葫芦，找到了人生最初奋斗的方向！

　　两人从蜜饯铺出来，玲珑开始边走边吃，十七拎着大包小包的护在她身后，“还想逛哪？或者要买些什么吗？”眼见她只管低头乱走，既不看小摊也不进铺子，搞不清她想要做什么，十七只好开口询问。

　　她停下脚，站在街头看人来人往，是啊，还想逛哪啊，突然就有些意兴阑珊。她也说不清自己想干吗，琳琅满目的货品她不需要也不感兴趣，唱曲说书演杂耍的她不想看更没兴致，上街好像只是想要在人群中找些热闹喜庆的感觉。

　　可是没用，除了初见娘亲和大哥的一段时间，她还是不大能提起精神，完全没有以往回城时的激动兴奋。耷拉着脑袋回身拉了十七的手，有气无力的叹道：“唉…...哪也不想去。我们回去吧。”

　　十七已经习惯她这些日子来的情绪波动，微微皱了眉也没说什么，随她一起往回走。

　　经过离药膳坊不远的云裳布行时，玲珑不经意的瞄到店内三个女子好似为了抢布料在争吵，不禁暗自撇嘴，还真是数百年来不变的吃饱撑了没事做的富家小姐太太们最佳消遣方式，真不知生计都有问题时她们还会不会这样争来夺取，无聊女子鄙视之。

　　但是下一秒，店中忽然传来的话让她成功收住脚步，毫不犹豫转身进了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