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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白蛇传·葡萄 ...

  •   “不行。”
      何似把菜刀斩上案板。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许宣连着三个月不放弃,她也绝不松口。
      许宣揉着眉心:“姐姐要我说多少遍才肯信。素贞与我是命定的夫妻。”
      也是命定的悲剧。何似腹诽。
      更叫她不满的是这奇诡的剧情走向。不过是去地府一游,许宣着实起死回“生”,串起了前世今生。前世如何窝囊,今生便一桩桩讨回来。

      前世对素贞说得出“他既不曾奸骗你,是我主人家,出于无奈,只得忍了这遭”这类的混账话,今生便把春|药发作的李克用捆上绳索,送到宾客面前,看他如何丑态毕现。
      前世从白娘子那里讨要银子开店铺,今生便拿出全部钱银,堂堂正正地做一份营生。
      前世还与小青纠缠不清。
      这个倒好说。如今他对那虞青,只有来自情敌的嫉恨。

      “许宣心意已决,求姐姐成全。”
      “不行。”
      “为何不行!”许宣拍案道:“姐姐当日曾问我能为素贞做些什么,我说不出。但今日许宣说得出。这三个月,许宣立的业,做的事,有目共睹。”
      这话不假。隔壁有个热心肠又有头脑的小伙,姓蒋名和,帮着许宣在镇江渡口赁下一间房,买了一副生药柜,陆续收买生药。许宣眼光准,收来的货品质量好,价钱公道,逐渐也闯出些名气来。

      许宣说着说着愈发愤懑,红了眼睛:“我知道自己不讨姐姐喜爱。可我与素贞情意相投,且许宣从前是欠着素贞的。万求姐姐应允!”
      “你们不会有好结局。”何似脱口而出。
      许宣连问姐姐如何得知。何似脑袋一热:“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许宣诧异过后反而笑了。
      “人又如何?妖又如何?”
      “人有人生,妖有妖生。”何似的话苍白无力。
      许宣轻蔑一笑:“这话,是那个什么法海说的。”

      想到这前世的仇,许宣便目眦尽裂。昔日他没有主见,被那秃驴强掳到金山寺落发为僧,又被强迫带路,以至于法海趁素贞产子未愈时将其收入金钵、镇于塔下。
      “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他是迷了心窍,才会写下这样的歪理传世。
      何似见许宣怒气冲天,心知重生者性情大变,她这弟弟是管不住了。

      “小乙哥是怎么了?”一道清越的声音适时拨动心弦。
      呵,蒋和来讲和。
      何似指指许宣,忙不迭跑开了。蒋和拍了拍许宣的肩:“怎么?又在为难许娘子嚒。”
      许宣嘟囔说姐姐无情,蒋和不赞成:“许娘子不是那种不问情由的人,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蒋和自然不晓得白娘子的蹊跷。
      “偏偏素贞在这件事上极听姐姐的话。”许宣抱怨道。他也不晓得白娘子与何似有言在先。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姐姐故意阻挠。
      蒋和忙说好话缓和:“或许,许娘子是舍不得你。”
      “成了家住在一起,我与素贞自是加倍待姐姐好。”许宣说完,福至心灵,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蒋和不明就里,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许宣的用意。

      说不清是为了菜,还是为了人,蒋和半推半就地成为许家小饭桌上的常客。他也大方,这日便拿来了葡萄酒。
      “姐姐,天冷了,不如喝些酒暖暖身。”许宣见何似点头,笑着央求:“那便烦劳姐姐配些炙猪皮、水晶脍、煎夹子之类的酒菜。”
      因着最近他不再提婚事,何似有些内疚,所以这会儿他说什么都是满口答应。

      水晶脍是以鱼鳞熬成。鲤鱼皮鳞不拘多少,沙盆内擦洗白,再换水濯净。添水,加葱、椒、陈皮熬至稠黏,以绵滤净,入鳔少许,再熬再滤,候凝即成脍。切成一片片,入五辛醋调和。
      煎夹子,按《梦梁录》里记载得有数十种,诸如笋肉夹儿、油炸夹儿、江鱼夹儿、肝脏夹儿,其实是藕盒、茄盒之类。何似把调了葱姜水的鲤鱼鱼蓉塞到茄子片儿里,蘸一蘸面糊封住口,再往油锅里煎至金黄,油津津香喷喷。
      炙猪皮讲究心境。何似往制干的肉皮上扫了酱油、麻油、椒末,再拿到炭火上炙烤。
      风清月朗,其余人也挤在后院,更以葡萄酒衬着葡萄架,有滋有味。

      许宣见时机正好,挨着姐姐拉家常,说李募事在今夏得了千金。
      “是嚒。”何似鬼使神差,悄声道:“……别是叫碧莲吧。”
      许宣听入耳朵,故意问姐姐是否有些后悔。
      何似正色。人家已是有妇之夫,这种玩笑开不得。
      “小子糊涂,再不敢了。”许宣作势敲敲脑袋,姐弟俩相视一笑。
      许宣递给何似一杯酒,柔声道:“我看得出,姐姐心里有人。”
      何似一怔。然后一饮而尽。
      “姐姐。是弟弟无用。”许宣动情地拢住何似的手。她想起也曾被人这样牵起手,说一句,咱们回家吧。
      不知不觉地又喝了一杯,看着空空杯底。
      欸?怎会是他!
      咣当——

      金钵砸在地上。
      法海睁开眼,额间凹槽又深了几分。幸而叩门的小沙弥向来粗心,也不敢多嘴。
      “师父。”小沙弥小心翼翼地请示,达摩祖师圣诞将至,该如何募缘。

      三个月前住持回来,忽然说从今往后金山寺一概不收李员外家的供奉。连带着与李员外家有姻亲、有往来的人家,也都不收。结果算下来,几乎囊括了大半个镇江。
      他揉着明显清减的小胖脸想,再这么下去寺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法海叹气。
      “你随我去罢。”
      小沙弥雀跃着合什,又被师父叫住。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嚒。”
      小沙弥听师父问,赶忙立正,背得有板有眼:“弟子一入佛门,便与红尘俗世无关,早已忘了。”
      法海一愣,旋即苦笑着点点头。小沙弥以为得了夸奖,更是欢喜。
      如果他能多留片刻,便能听见叹息。
      明明该忘记。

      十月初一,宜嫁娶。
      小沙弥在满城的花炮声里蹦蹦跳跳,忽然想起师父在场,赶忙垂着脑袋缩到一旁,一面好生佩服师父的镇定。
      噢!原来办喜事的人家姓许。
      嗬,这许家是开生药铺的。
      咦?师父好像走得有点儿快。
      哈!莫不是能去讨块喜糖沾喜气。

      许家的确热闹,满是一波波的牢骚。
      “这轿子也忒小了。”
      “拿什么拿!谁是行郎谁拿这清凉伞去!”
      “哪里请来的乐匠歌姬,唱得忒难听了!”

      何似斜睨那个上蹿下跳的“人”,顺道亮了亮手里的刀。又不是他结婚,废话还真多。
      虞青毫不客气地回瞪:
      “许容!枉我一度敬你明理。谁知道耳根子这么软!简直无能!”
      眼看两人动起肝火,蒋和赶忙扯住虞青,催他去赏给陪迎者花红利市钱。

      到了吉时,许府前一左一右两个散财。虞青重赏抬轿人,何似用碎钱收买拦门人。
      撒毕豆谷,跨过马鞍,素贞被扶着坐虚帐。婚房内以红罗为帷幔,摆好珠宝首饰。饶是她看遍千年光阴,此时透过盖头见到那些光灿灿的世俗宝物,仍觉夺目耀眼。
      素贞想起什么,以功力传音。
      虞青哪里肯听,正在中堂为难新郎官。

      许宣乖觉地坐到摆在榻上的高椅马鞍,喝着虞青递上来的酒。一杯两杯三杯,分明够了礼数,虞青还不罢休。
      蒋和打圆场:“小乙官人随了俗。再不请他下鞍,如何拜堂哩,总不好让新娘子等着。”
      “等又如何。都等了千年,不差这一会儿。”
      何似瞟他一眼。
      虞青气得鼓鼓。还是素贞发了话,他才不情不愿地喊许宣下来。

      接着,新郎步入洞房,等待拜堂。新婚夫妇也不能闲着,要用各出的一匹彩娟绾出同心结。绾好了,许宣执槐木木牌,把同心结的一头挂在木牌上,另一头握在素贞手里。他就这么倒着走,一步步引着素贞步入中堂,行参拜礼。

      连绵的祝祷开始回响。
      天神地祇东王公西王母。本家禁忌龙神井灶门官。
      本家伏事香火一切神祇。高祖曾祖公婆祖父祖婆。在堂公姑内外诸亲尊长。
      请新人拜,再拜,又拜——

      拜过堂,新娘牵着新郎入房,众人开始撒帐。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叶维熊,行见蠙珠入来掌。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这会儿虞青与何似又不谋而合,一个偏说是“妇唱夫相随”,一个拧着他的耳朵吼。
      蒋和夹在中间哭笑不得,赶紧招呼合卺,笑眯眯道:“葡萄美酒夜光杯。”
      杯中潋潋分外诱人,只是说者无心,听者却骇然。

      许宣抢先拿过酒杯,利落饮罢,把杯抛到床下。素贞也含笑接过,如法炮制。
      “快看!”许宣兴奋地揽着妻。一个杯子落地后反复弹起,另一个杯子不动,是佳兆。众人也抢着道喜。
      虞青递上剪刀:“好了。结了发,咱们吃饭吧。”

      * * *

      葡萄藤缠着秋千架。一束月光,万籁有声。是久久不散的喜宴上觥筹交错,是跃跃欲试的喜房里抵死缠绵。
      更是她心里的那些人呀。
      夜风吹散了架上的绿云。何似捡起一颗已经熟透的葡萄珠,醉人甜香从指间蔓延到舌尖。
      江南难种葡萄,若不是有妖法呵护,恐怕这里早已荒芜。可惜妖法仅是障目,作不得数。

      吱呀。吱呀。何似晃着,晃着。她玩心乍起,越晃越起劲。
      她显然没算到这架子分明不是后世坚固金属材料所制,且她哪里是飞燕合德那般的轻巧女子。

      啪!
      一边绳索已断,另一边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挣脱开来。何似咬紧牙关,索性用双手护住脸。
      她想若是趴在地上被人发觉,是不是有点现眼。
      她又想,此时若有谁抱住了她,那可真是落了俗套。
      她再想,如果那人抱住她,却被她的力道和惯性带着跌倒,那真是又俗又怂。

      咚!咚!

      短暂安静过后,何似的脑袋中重复着墨菲定律,“如果你担心某种情况发生,那么它就更有可能发生”。她不信邪,偏要踩着什么起身。
      刺啦。
      她欠下了他的第三件袈裟。
      法海半躺在葡萄堆里。酒不醉人,人自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白蛇传·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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