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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白蛇传·烧鹅 ...

  •   四月未到,小白楼终起风波。

      先是瞎眼道士寻了来:“快撒!”
      道童手脚伶俐,将一包包粉末洒到门外。

      行菜冲去出分辩,道童诘问:“难道你们不知道屋子里头有妖怪吗?”
      许宣正在店内给素贞送扇,是一把从徐茂之家扇子铺买的异色影花扇。听到这话追出去叱骂:“你们在这儿妖言惑众,当心我告到官里!”
      道士嗅了嗅,气道:“色迷心窍的睁眼瞎子!”

      店内,素贞给虞青递了个眼神,一边不慌不忙地倾倒桌上酒壶,扇酒上天,念咒施雨。急雨冲走粉末,道法高下立见。

      道士直叹晦气,见讨不得便宜,拉着徒儿便跑。没行多远,却听“扑通扑通”一顿响,青天白日里似有一股斜风,推着师徒三人接连落水。
      围观众人抚掌大笑。谁不喜欢看别人的丑事。
      也有早就嫉恨小白楼风光的人借机生事,说这家店委实邪性。

      何似听了这些话,叹口气,更卖力地做好手上一道素烧鹅。时人惯吃鸭鹅,信众茹素,于是店家绞尽脑汁研发各类仿荤菜品。用豆腐皮裹冬笋、双椒煎制的是素烧鸭,而煮烂山药、切寸为段,再用豆腐皮包上,加入秋油、绍酒、姜糖,素油烧至色红,便是一种素烧鹅。

      许是佛诞节近了的缘故,连着数日都有客点素烧鹅。何似觉着大概是个商机,吩咐店里铛头另备一套炊具侍弄素食。效仿雅士,取镜湖莼菜、稽山竹笋,做一杯“玉带羹”。或晒干百合根,捣碎筛面,和面作汤饼“百合面”。
      寓意这般好,却没能招来生意,反而招来了缉捕使臣何立。

      何似竟然惹上了一桩人命官司!

      李将仕的兄弟小将仕死在了万花楼。确切地说,是死在万花楼巧云和飞烟的闺床。
      ——难道不是马上风?
      并不。两个姐儿说了,连小将仕的“兄弟”都没见着。
      仵作也验明了他是背部痈疡发作。再一问,这小将仕吃了烧鹅。

      何似直皱眉头。
      背痈和烧鹅的瓜葛在后世野史里有一笔,说的是明朝开国大将徐达背痈病重,朱元璋便特意赐烧鹅于这位昔日的左膀右臂,徐达含恨吃下不久后便病故。
      鹅肉滋补,无端背上“骂名”没什么科学道理。但大多数人对此不疑。
      何似又想,幸好她做的是素烧鹅,总有办法水落石出。

      然而。
      “许姐姐,咱们这是着了旁人的道了!”素贞冷笑着说。她杏眼圆睁,说话间不时吐出嫣红信子。

      自家的铛头被对家收买,暗中掉包,用烧鹅取代,连那新买的炊具也被毁个干净,坐实了何似间接杀人的罪名。

      何似眼见因着素贞发怒,临安府上浓云密布,忙拉住她冷静以待。
      偏又有不省心的弟弟在一旁大呼小叫:“李家大哥好心狠!必是他得不到姐姐,丝毫不肯帮,害得姐姐落到这般境地!”
      何似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李仁就站在许宣的身后。

      许宣回头一看,白了脸,低了头,又不甘心教人生生看扁,扬起脖子道:
      “募事既已与人议亲,这时登门又有何干。我姐姐冤枉,难不成募事要亲自捉姐姐到官!”
      他还要再慷慨一番,幸而被机灵的素贞拉走,才辟出一隅清静。

      李仁背对何似,像是夜幕里的湖上孤山。
      总得有人说些什么。何似想了想:“弟弟无知,您就大人有大量。”
      “我晓得。”
      “烧鹅这件事,我们的确是被诬陷了。”
      “我晓得。”
      何似搜不出话题,李仁转过头,眼里跃动着一簇明晃晃的火苗:“你于我,可有什么要说的。”

      “刚刚才听说募事定亲了,恭喜。”
      不是不懂,只是情不动,便只好佯装不懂。

      李仁的眼神黯淡了。他原想着许容会说些什么,顾及他的虚荣。
      可她甚至不肯敷衍。
      半晌过后,他开口:“……你既心意已决,往后不要后悔。”

      * * *

      转眼入了四月。释迦佛生辰连着道家吕祖圣诞,什锦素菜的销路极好。
      然而西子湖畔已无小白楼。从外地慕名来的食客问起缘故,才知究竟,连道惋惜。又有消息灵通的行家说,苏州府观前街上如今开了一间分号,叫什么“保和堂”。

      有人鼓噪说,这保和堂听上去分明是个药店,哪里会扯上食肆。
      便又有人赌咒说“保准不错的”。那店分有三进,其中一进看病处方,一进是作药食铺子。店里妙手回春的白郎中正是昔日风情万种的白掌柜,而那气质清冷、青衣如松的过买,如今整日被药炉发出的氤氲所笼罩,愈发俊逸。
      至于平白吃了官司的许娘子——

      经过这里的李仁停了脚步,又怕听见什么,走得更急。

      其实“许娘子”能有什么新鲜事。还不是把心思放在一饮一啄。

      素贞在医事上颇有见识,所谓食疗同源,何似与她开出的药方搭配,既是治病救人,又能广进财源。坊间都说,这杏花烟雨的观前街上来了贤惠女强人。
      素贞闻言,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指尖拈起一撮药粉:

      “许姐姐,你还不放小乙官人来姑苏麽。”

      何似在做忘忧齑。合欢去除愤怒,萱草令人忘忧。春日里采摘的萱草新苗,也就是俗说的黄花菜,热水焯后再浸泡一个时辰以上,再用酱油和醋做成齑汁,天下乐兮,忧乃忘。

      素贞婉言劝道:“虽说官府判了小将仕丧命一事与许姐姐无关,可那李家未必肯善罢甘休。许姐姐把小乙哥留在李家生药铺里,固然为着他学本事,可那李家难保不会欺负小乙哥。”
      何似头也不抬:“他又托人找你说情。”
      素贞笑了笑:“小乙哥也是怕惹恼许姐姐。我看,不若就让他来保和堂里帮手。”

      何似没搭话,虞青冷冷地说:“还看什么。他人不都已来了。”
      素贞嗔他一眼。

      许宣讪笑着进门。他倒精乖,提了鲜鱼、精肉、嫩鸡、果品之类,也买了一樽酒。
      他这么有主见,横竖是管不住的。何似心里清楚,只是看看素贞,素贞微微颔首,像在说,放心,她记得那个条件。

      许宣就在保和堂里安顿下来,还是做本行。他连着勤勉数日,盘算姐姐心情大概向好,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姐姐可找着那人了?”
      “谁?”
      何似随口问。她正小心翼翼地挑起薄如蝉翼的豆腐衣。
      许宣挨得更近些,一双眼警惕地看着周围,显然是怕被谁听去什么了不得的事:“姐姐,我都知道了。李家大哥说那人曾在苏州出现过!”
      天竹圆头筷一抖,险些撕碎灿白灿白的鲜油皮。

      许宣忙问:“姐姐,那人是什么模样?又有什么信物?”
      啪嗒。豆腐衣坠地,一滩无辜。何似说了实话,她根本没去找什么未婚夫。
      许宣不免着急起来。若非他无意遇见李仁酒醉,死缠烂打,才问出点眉目。
      那个“失踪”的准姐夫竟然还活着!

      “姐姐!你心里惦记着那人,如何又不肯。莫非姐姐是担心牵扯咱们家?”
      许宣抓耳挠腮。何似不置可否。
      “姐姐思虑周全。只是,上意不可更改,难道姐姐要这么白白等下去!”
      何似满不在乎。
      “不成!”许宣握着拳头道:“无论如何,我都要找他问个清楚!”
      何似拍拍许宣的肩。
      他愿意折腾便折腾去吧。一个罪臣之子,纵使知道了姓名,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找见的。
      再说,依着许宣的心性,所谓“找人”,不过是多了一个四处闲游的由头罢了。

      瞧。这日适逢佛诞,许宣见四邻喧嚷,纷纷去承天寺走一遭,便鼓动大伙同去。
      素贞意兴阑珊,虞青更是不客气地呲牙:“一帮秃驴有什么可看的!”
      许宣还是自己去了。
      回来时却是心急火燎,拉着何似,支支吾吾。

      好容易挨到三更夜。素贞与虞青早已睡下,何似揉着酸涩的眼睛,无奈地看着弟弟“作妖”。
      许宣已把一道符放在头发里。他蹑手蹑脚地烧化另一道符,将粉末撒入水里。
      “你要拿这玩意儿给白姑娘喝?”
      “不不!如何会是白姑娘,这是拿给他的。”许宣压着兴奋说。
      白日他去承天寺里闲耍,才出寺,便遇一个穿道袍、头戴逍遥巾、脚着熟麻鞋的天师。那天师拦住他,自报家门是钟南山道士,四处云游、散施符水、救人病患灾厄,明眼见许宣头顶黑气,便知必定是有妖怪缠他。
      何似心想这天师确有几分本事。但为护着店里的两只妖,耐心劝许宣何必理会。
      许宣形色诡秘道:“姐姐,天师姓张。”
      何似刚想反驳说道家子弟姓张有什么可奇怪,猛地明白。
      那人也姓张。

      两姐弟摸到虞青屋前。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旁的缘故,虞青推开门。
      “你可是口渴?来。”许宣的借口蹩脚。
      月光朦胧,流云似纱,虞青更显阴柔,勾唇一笑更是风|流至极。他取过杯一饮而尽,还把杯口倒过来,表示一滴不剩。许宣目瞪口呆。
      虞青轻蔑道:“怎么?还有?”

      何似接过杯,给许宣指了指身后。素贞披着金缕衣,轻皱娥眉。
      “小乙哥与我们相处多时,却信旁人的三言两语。”她轻声说。每个字砸在许宣心上,重逾千斤。
      许宣赶忙分辩:“一个两个道士都这样说,我这也是担心姑娘安危。”
      素贞摇摇头:“虞青是我招来的。小乙哥不信他,便是不信我。”
      “不不。只是这符又不要钱,他让我试一试,又有何妨。”许宣嗫嚅。
      “如果你真信我,就不该试,也不会试。”
      素贞眼眸潋滟,是真的难过了。
      再多真爱,也不该一试。

      何似见许宣狼狈不堪,依然不曾供出“那人”,心生不忍。又听虞青阴阳怪气,说什么“堂堂男子汉,耳朵这么软,心思这般乱”。何似瞟他一眼:“明天开始店里加个菜,五香熏鱼。”
      “……”
      这话没头没脑,素贞噗哧一笑。
      许宣忙说天明就去找那臭道士算账,素贞已是转嗔为喜。

      这事虽是揭过,但众人心里难免留下裂隙。许宣懊恼不止,每每见了姐姐便是一脸生无可恋。直到又被他幽幽盯着剪破一个响铃儿。
      “好了。”
      何似看着许宣头顶浮出的金字:“咱们做糖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白蛇传·烧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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