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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求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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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木的地板硌的照石膝盖生疼,他还记得这木地板是当年大哥迎娶大嫂时家里特意重新铺装的。他此时只觉得脑海里波涛翻滚,甚至扯的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他正了正身体,让自己跪的更直,仿佛膝盖越疼痛越能使自己的大脑清醒。他闭上眼睛,想让自己静下来,眼前却浮现出晓真的影子。她盘着圆圆的发髻,穿着鹅黄色的袄子,端着托盘来送夜宵;她烫了头,穿着新做的呢子大衣,准备嫁人;她手里夹着烟卷,穿着丝绸的旗袍拍电影;她挽着□□的胳膊,给他看新买的衣料。这影子在他眼前闪来闪去,碰不到,抓不着,照石自失地笑了,晓真有这么多张不一样的面孔,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她呢?他又反问自己,我爱着的究竟是哪个晓真?他没有答案。
关于婚姻,他也没有答案。他母亲死的早,使得他对父母的婚姻没有印象。大哥也早早离开家,用逃避来抗拒自己的婚姻。只有照泉大姐拼死嫁给自己所爱的人,但那个人在家乡抛妻弃子,如今依旧眠花宿柳。他还想起,孙襄理和孙太太,一个终日奔波在外,一个辛苦操持家务;想起闫教官和闫太太,一个是威风八面师长教官,另一个是唯唯诺诺裹着小脚的乡下妇女。他甚至不怀好意地想象,婚姻或许就是这样的一出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人间悲剧,如果是这样,他沈照石即将要经历的好像并不那么糟糕。至少现在这个人,他并不讨厌。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也不能让兰心的影子进入脑海。他不讨厌这个姑娘,甚至跟他认识的其他女同学相比,他对兰心是很有些好感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思考爱情与婚姻的主题,这个影子总是没有办法挤进他的大脑,照石甚至感到一点点遗憾。
如果没有晓真,如果兰心的影子能挤进来,说不定,他们已经结婚了。反正彼此有好感又门当户对,看起来就是应当结合的典范。如果就这样结婚了又能怎么样呢,照石猛的睁开眼睛,室内的光线刺激着眼球,他又一阵晕眩,清醒后他吸了一口气,“好像,也没那么恐怖。”桌上的座钟敲了五下,到了快要吃晚餐的时间了。照石不想错过多年未有的合家团聚的晚宴。
他大着胆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出门去寻找大嫂和姐姐。
站在二楼的栏杆前,可以看到一楼客厅的沙发,静娴跟照泉坐在一起讲话,时不时还有厨房的仆妇出来请示些晚餐的事情,姐夫和孩子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大嫂与姐姐的谈话似乎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两人的表情都轻松而随意,照石想不通,难道大嫂真的成竹在胸,知道他必然会妥协接受这样的安排。他觉得有些闷气,甚至想返回房间去赌一赌如果自己真的坚持,又当怎样?然而转瞬就觉得这样赌气的想法,他自己都无法接受,又不是十几岁的孩子。
照石心里叹了口气,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抬脚下楼去了。
走到大嫂和姐姐的面前时,他才想到,是自己自作主张下楼来的,并没有得到大嫂的允许。于是,他有些踌躇,觉得是不是还应该跪着回话,静娴却看到了他脸上的一丝犹豫,抬了抬下巴问:“想好了?”照石答:“是,大嫂。我想好了,明儿跟大嫂和姐姐一起去祝家吧。”静娴和照泉对望了一眼,照石甚至觉得大嫂的眼神就是在向姐姐宣示:“你看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接着静娴向照石点头:“你到底是个懂事的,上楼去换换衣服,准备吃晚饭了。”
晚餐时,静娴抿嘴笑着说:“今天算是有一桩喜事。明天我要跟照石去祝家提亲,祝家姑娘一直跟照石很要好,我们去了肯定能把这个好事订下来。”婚事就这样宣布出来,照石的脸还是红了,坐在对面的莲舟捂着嘴吃吃地笑。正海和浣竹互相望着对方,仿佛要订婚的人是他们俩似的。照泉笑着说:“兰心这姑娘,我第一眼见到就印象好的不得了,果然成了我们沈家的媳妇啊。”陈象藩在一旁恭维:“这祝家在这时候愿意与我们家结亲,也是有些心胸的。”照泉立即变脸变色“还好意思说。十几年也没见你给我们家做什么事,碰上大事就添乱!”陈象藩赔笑道:“大嫂,您可要说句公道话,我这个女婿多多少少还是给家里出过力气的。”孙太太也插进来圆场:“听说祝家这几年要发达咧,原来是间小银行,现在大了,很多地方都有分行的。”照石脸上也挂着得体的笑,看着一桌子的人为了他的事情,讨论、嬉笑,心里安慰自己:“看起来妥协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如果自己没有觉得特别委屈和郁闷,而身边的亲人又可以如此快乐,或许这个妥协也是值得的。委曲求全这样的词汇还真是传神,虽然委曲,但毕竟是能够求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