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柯绪

4、纵使相逢应不识4

　　（一）纵使相逢应不识4
　　回忆结束。

　　我歪头看他捻着白子把玩的温和侧脸，有些恼怒：
　　这个人怎么会如此神奇呢，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半个月时间，他都能勉强下地行走了。
　　他不是不知，倘若他痊愈，离别之期就不远了。我的心逸出一声叹息，轻柔，却也沉重。

　　他向来能准确的明白身边人的心思。此际那男子将棋子放回，温和的面孔上一双墨玉般的眼，有着了然神色：
　　“在想什么？”
　　“……什么时候离开这里？”那眸子剔透明亮，好像能看懂人每一个想法，我偏头，避之不及。
　　半晌没有动静，回头的一刹那，不知有没有看错，那幽深的眼底好像有什么闪了两下：“唔。”
　　继而避开我的注视，目光放向窗外，口中有着叹息一般的语调：“择日不如撞日吧。”

　　又说一句：“不必担忧，挖井的方法村民已经明了，我写了下来。”
　　听着熟悉的安抚的语气，我想他是真的能看出我的每个想法，罢罢罢：
　　“接下来去哪里呢？”
　　“昌晟。”

　　“那里……有你的人？”只因说出地名的时候，他的脸上有种显而易见的期待，似乎远游已久的浪子找到归属的安心。
　　才在一起呆了半个月，我就开始学习他的特质——喜欢猜测别人的心思。

　　“不很多。”他语气很淡定，笑笑的样子。
　　我猜对了，只是内心却更失落，约莫觉得自己不再被人需要，所以惶恐不安。我想他是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的，而我却与他那么不一样：
　　“我能知道你要做的事么？”

　　很唐突的问句，而他只是瞟我一眼，欠身向前，手指相交叉又分开，反复几次终于落在腿上，好像在思考要怎么描述：
　　“从很早以前就注定了。”

　　他本擅于用温和的笑隐藏自己的情绪，此刻眼底却似空无一切，又似万物皆蕴：“不能，也无法更改。”
　　可那难得的平静神色，却让我的心一凉，也痛：我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不明白自己将何去何从；他一直属于这个世界，却一直在为宿命而奔波。无论哪种，都那么无奈不快乐，此刻，我只是情不自禁，无论是谁的，我想要个答案：“你……知道为什么活着么？”

　　他奇怪的看我，像是我问了多么可笑的问题：“呵……那件事，顺其自然就变成了想做的，我并不痛苦。”
　　又道：“活着的意义么，活着活着，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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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
　　收拾行李时（其实没什么东西可收拾）我才开始后悔，没在那华丽的宫殿里拿点金银珠宝真是失策。这半个月一直受村民接济，吃穿用度都是人家的，现在怎么好意思再找人要盘缠？

　　我无奈的看看他：“书呆子，我们走了之后，怎么活啊？”
　　他疑惑的挑眉。
　　我扶额大叹，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没钱啊。”
　　话音刚落，眼前出现一个碧玉印章。
　　顶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狮兽，四周辅以祥云，底部刻了四个字，从没见过的字体。
　　不过只看也明白不是凡品了，我一不小心就说出了真实想法：“这小东西好漂亮，送我吧。”
　　“好。”他看了我一眼，声音依旧淡定温和，听不出不甘愿。反倒有些淡淡的宠溺。
　　我无暇思索他语气里的异样。只看着它，心里盘算着走投无路时它能换多少钱，于是笑嘻嘻的凑过去：“这能值多少银子？”

　　“不许把它当掉。”他瞪大眼睛，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我，仿佛我在暴殄天物。
　　“不当掉？这东西不值钱的话，你给我干什么？”

　　这次轮到他无奈了：“能在银号取银子。”
　　“能取多少？”

　　他恢复笑意：“只要不是很多。”傻丫头，何止是能取钱。
　　我连忙将其藏入怀里，背上收好的包袱走出门外：“记住你刚才说的，这个给我啦。”

　　又回过头递给他一只早做好的拐杖：“撑着这个走一段吧。小红不知去哪里了。”
　　他看了那奇形怪状的拐杖一眼，我想就算他知晓拐杖是什么样子，也绝没见过这么难看的，毕竟是我为数不多的手工那个作品之一。
　　他嗤一声：
　　“你折腾一下午，就做了这个？”

　　那人眸子亮晶晶的，我都不敢看他的眼了。其实自从幼儿园发现自己没有动手能力之后，我极少动手做什么，只是……
　　今天中午看见他吃力的样子，我心里实有不忍。
　　谁知道却遭到笑话，我心里一阵恼怒，伸手去夺他手里的拐杖：
　　“不想用？还给我，这就把它烧了。”

　　“小生绝无此意。”可是眼里明明有着浓重的笑意。
　　何时他在我面前，变得如此真实了呢？半个月前初见时，那个月下带着温和面具的书生，仿佛已随着两人一起度过的日子，慢慢走远了。

　　于是一路说笑，走到村口。
　　小红是我给那救命神驹取的名字。说来真是神驹，那日我们下马后，它便自己奔入树林，不见了踪影，奈何我根本不会他那奇异的呼哨，此刻他看了我一眼，抬手：“——”
　　我听着那颇奇怪的声音，觉得有点熟悉感。

　　小马又从树林深处跑出来，我用神奇的眼光看着，他声音响起，好像就在耳边：
　　“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还有……”

　　我回过头，看见那漂亮的红唇微张，他眼睛笑眯眯的，手指着身下的拐杖：“还不错。”
　　顿了顿：“上马吧。”
　　将手放入他掌心时，我脸竟红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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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中天黑的时候略为渗人，密密的树林，根本没什么确切的道路可言，若不是在这里住了半个月，早就打探好地形，恐怕要迷路的。抬首透过枝桠见隐约的月亮，偶有鸟飞过去，平日听起来悦耳的叫声此刻都变得阴森可怖了。

　　也许是女人天生的感性，平日胆大的我竟越想越害怕，不由抱紧了身前的包袱和拐杖，而此刻，坐在我身后的人呼吸依旧非常沉稳。
　　仿佛感应到我的不安，他稳了自己的身体，腾出一只手环住我的腰，凑过来时体温透过一袭薄薄春衫熨到我身上，奇异、无比安心。

　　就是此刻——
　　前方闪过簌簌的黑影，草丛中有些抖动，隔着黑夜看不清，但是却能清晰地见到刀迎着月光，反射出的冷光。

　　我刚刚稳定的心跳忽然有出来捣乱，仿佛能听见胸腔里砰砰的声音：草丛里有人。而我身后这位公子明显没想到有这么一个变故，因为他先用力勒了马，随即呼吸一滞，胸膛都有些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