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柯绪

3、纵使相逢应不识3

　　（一）纵使相逢应不识3

　　我第一次感觉到电视中演的那些亡命之徒是何心情。月光这么美的晚上，我先是发现自己身处已然坍塌的宫殿之中无人在侧，后是见了一个隐瞒真相的温文男人，本打算带他治疗他的伤，却没想到接下来便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铁蹄踏地之声——

　　我看了面前浅然微笑的男子一眼，在这我什么情况都不知晓的情况下，除了叹气和求助，还能做什么呢？
　　他不慌不忙的抬起手，丝毫不紧张，二指置于唇间，我疑惑且期待地看着他，直到那一声怪异之极的呼哨发出来——
　　我瞪大眼睛：“你疯啦，这会被他们听见的。”
　　他笑了：“你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见我疑惑，他语气淡淡的传来，似有安抚作用：“放心，只有你我和它能听见。”

　　看来我猜的不错，这男子与这身体原先的主人，有些渊源。我还没问“他”是谁，便见一匹火红色小马从林中跑来，停到我面前。
　　他冲我点了头，可我头上冷汗都快要冒下来：“我不会。”
　　另一方面又感叹此人的神奇：他如何知晓我想跑路？那双温和的眼，当真厉害到能洞察别人每一个小小的想法？
　　他又笑了：“我扶你。”
　　我看了他伤势颇为严重的腿：
　　“还是你先上去吧。”

　　他神色惊疑：
　　“你不怕……”
　　我当然知道倘若他先上马，便有一个人撇下我逃走的可能，只是此刻，我虽然慌张无措，但其实不很在乎这些的，大不了在这异世就是一死，死么，我已经经历过了，感觉不是很好，但是死法比较好的话，说不上难过，没准儿能回现代，我释然的笑：
　　“无所谓。”

　　他腿上伤难以站稳，只得拉住缰绳保持平衡，我很佩服这个重伤的人竟可以在如此紧急的时刻，立在那一动不动，半晌才听他口中说一句：“你果然……”

　　“忘了前尘，已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我神色镇定认真的看定他，知晓他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怀疑他会先行逃走。而我现在只想说，无论以前那人和他有什么恩怨情仇，请都别算在我身上。

　　“宁某别无试探之意。”
　　他看看我的脸，郑重神色似在思考，最终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球状物体递给我。翻身上马的时候，修长却苍白的手拉住我，虽有着因失血过多而不正常的低温，我却从中感到了无比的温暖。

　　红色小马跑得飞快，我佩服自己的乐观，起了开玩笑的念头：“这马不会叫火焰吧？”
　　“不。”然后看着我手里那个球状物：“带上这面具。”
　　我更加为古人的智慧咋舌了，真有□□这种东西啊。
　　他补充道：“用手错开，然后敷在脸上。”

　　依言照做，又觉身后的人身躯冰冷僵硬。半晌没听他说话，于是我回头看了一眼——
　　他已晕在马上。
　　血早已透过那一袭长衫，甚至将我的白衣下摆染成红色，我来到这里时已是月上中天，此际折腾了半夜，东方已泛鱼肚白，趁着熹微的晨光我看清远处的村落，纵马而去——

　　“有人吗——”
　　我站在一见茅草屋前敲着门，旁边的马上还有一位已经失血晕倒的人，不禁想笑又想哭，很多电视剧中都有的情节，此刻却在我身上一一发生。
　　开门的是个大嫂，说话时带了浓重乡音：“什么事啊，这么早——”
　　声音在看到形容狼狈的我时戛然而止，我立刻将事先准备好的眼泪放出来：“大嫂，我与哥哥路过此地，遭山贼打劫，哥哥重伤失血，多日未找人医治了，我不识路，逃到此处，烦请大嫂收留，我们二人定当感激不尽。”

　　如今只能祈祷这里民风淳朴，愿意相信这有诸多破绽的谎话，发善心救人。果然上天不负我所望，这位大嫂至少没把门关上：
　　“妹子，不是俺不收留，只是……”

　　她压低了声音：“这两年村里些人得了怪病，大家说俺们村不吉利，俺们不出村，也没人来这里的。”又叹口气：“要不是庄稼在这，俺们也早走啦。”
　　我心下惊疑，怪病？听来应是不传染，村里还有一部分人没得病不是么？

　　“不妨事，我们兄妹找到人收留已是万幸，哪敢嫌弃？”
　　那大嫂十分惊讶：“俺们村空房子多的是，这里呀，不吉利，山贼都追不到啊。”
　　话里话外又有着几分凄凉。

　　——————————————————
　　虽然第一次做照顾病人的事，但我竟然没有丝毫不习惯，似乎身体的本能还在，竟能第一时间知晓他需要什么，愈发令我怀疑这两人以前的关系，而他衣服里有伤药，倒是省了我没钱抓药的麻烦。此刻他吃了药沉沉睡去了，徒留我坐在这里，思绪万千，理不顺剪不断。

　　他举止文雅，遇事从容淡定，待人又温和宽容，且极其善解人意，想也是见过世面的公子，缘何身上常备伤药，还在深夜一人出现在山上一个长公主的别馆？
　　还有我这身体的主人，莫名其妙出现在长公主的府邸，身旁没有别人，一身华贵的衣服……有点像是古代的寝衣。不排除我自己就是长公主的可能，但是若果我是，为什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如果我不是，又为什么莫名其妙睡在这个地方？

　　思绪晃晃乎乎又飘向现代的家，在这里度过的半天，像是梦一样不真实，可如今，想起二十一世纪的生活，却更加遥不可及心里的恐惧源源不断的翻出，倘若不是梦，到底哪个世界才是真？
　　孑然一身的我，恰如一片漂浮未定的萍，自己都不能掌控自己的去向。无论什么身份，都不是我的啊。我的归属到底是什么，又在哪里？

　　修长的手抚上我冷冷的脸颊，我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朦胧中我看着那正为我拭泪的男子，清俊温和，眼里有着安抚怜惜的明光，让人不自觉想扑过去哭一场，他声音缓缓的，恢复了之后竟十分磁性好听：
　　“你果然不是从前的你了。忘了那么多事……很恐惧吧。”

　　我怔怔愣的看他，那柔软的语气不自觉想让人沉溺，他此刻却没看我，眼睛飘向别处，又似乎空无一物：
　　“谁都有这时候的。不知道为什么生又为什么死，可笑的是，面临死亡的一刻却会退缩，却从心里想要活着，多可笑，不是么？”

　　这么凄凉的语境，似乎已然看透了，但却狠狠嘲笑自己不敢一死的懦弱，这样的心声我也曾有过许多次，他那表情一瞬间引起我心底强烈的共鸣，我忍不住想去安慰，虽然知道自己说的话十分无力，却还是执拗开口，此刻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极了，十分难听：
　　“活着就有希望，人都是为了希望而活，也许明天，你就会发现自己想要的已经来到你身边。”

　　宁江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眸里泛着真切的热度，像是触手可及的温暖，他想起昨日晚上遇见她时，她说自己撞坏了脑子，她说自己不在乎，她面对未知的环境，表现出的镇定何尝不是震撼了他？
　　此际已掌控全局的他，也不由疑惑，自己是不是认识过长公主，那个高高在上的、桀骜却任性的女人，与坐在眼前这个眼里充满希望的美丽女子，判若两人。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眼里的光芒变得无比温柔，这温柔从未对别人有过，却轻易给了这“相识”不到一天的女子：
　　“你既明白，何苦伤心，希望，不是最好的良药？”

　　我听着低沉若呢喃的话在耳边响起，忽然自己执迷了，明明晓得这些的，却还是被自己的慌张无措束缚，不想我还没一个古代人想的开，我当然会想念我的家人，也会祈祷他们平安，只是此刻却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至少我还要做很多事，比如床上躺着的人，还需要我的照顾：“你今天想吃什么？”

　　那人蝶翼一般的眼睫十分美丽，他，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