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向暖》柳非乐

12、第十二章

　　大三上期，课少人闲，安眠在校外租了一间公寓。离开宿舍那天，只有关系和她还不错的室友夏微在，另外两个室友已经和她提前告别。
　　：“我就不等她们回来了。”她对夏微说。
　　：“好，我送送你。”
　　：“不用了吧？”安眠微笑，委婉地拒绝。
　　：“送你不过是一件小事，这也要拒绝？”夏微说。
　　：“不是...”安眠觉得她可能有些误解了，“我担心会麻烦你...”
　　：“不对吧，你是担心我提前打探好你的公寓地址，怕我以后上门蹭饭？”
　　安眠耸肩，“怎么可能？我又没说我会下厨。”
　　：“那么趁我还没去，先做点功课。”
　　：“一定一定。”安眠笑弯了眼睛。
　　：“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就该像这样多笑笑。”夏微说话，多少带点分别时的惆怅之意。
　　：“和你说话，我不是总笑吗？”
　　：“嗯哼，总是笑过之后就陷入沉默，就像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夏微微微皱眉。这是她观察已久的事实，让她有点困惑，只是一直隐忍着没有问出来。
　　：“没有吧...”安眠的眼睛看向外边阳台，脸上带笑，心里却不轻松，又看着夏微，“就算是这样，但是和你说话一直很轻松自在。”
　　：“如果你不急着走，我们坐下来聊聊？”夏微提议。
　　：“求之不得。”安眠拉开椅子坐下。
　　：“你好象不是很喜欢宿舍生活？我是说，你比较喜欢私人空间多一些？”夏微直接问她。
　　：“嗯，我来这里读书才住校。”她微微垂着头。
　　：“所以不会是因为我们才搬出去吧？”
　　：“当然不是。”安眠抬头，笑着反驳，“难道你们认为我是因为你们...”
　　：“有点吧。”夏微说，“因为你总喜欢一个人待着，让人捉摸不透。”
　　：“我真不知道你们会这样想...”安眠失笑，却又觉得不好说清楚。
　　：“没事，是我们想多了。”夏微斟酌着用词，“是我们不了解你，认为你很神秘。”
　　：“我哪里神秘了？”
　　：“所以我说不了解你。”夏微继续解释，“我们都在过自己的生活。”
　　：“是啊，就像我也不了解你们一样。”安眠很认同她的话。
　　：“但是，可能是我多管闲事，”夏微看着她，：“我们之所以觉得你神秘，就是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两年，好像还是对你一无所知。你比较注重保护自己的隐私，喜欢独来独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语击中要害。她的话让安眠无法反驳，刹那间有些心慌意乱，不敢和她对视。目光扫过她桌上竖着的那些书，其中有好几本书是关于心理学方面的内容，只得感慨，“一针见血，你那些书没白看了。”
　　夏微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书，“闲来打发时间罢了，我不是为打探别人的隐私而看...”耸肩，“我没这种爱好。”
　　：“我知道。”安眠回答，“长这么大，你是唯一一个对我说这些话的人，我只是有点惊讶。”
　　：“那就是她们已经很了解你，不必说出来了。”
　　然而，并没有这样的‘她们’，她的话才令她深受触动。
　　：“嗯，她们什么都不说。”安眠弯了弯唇角，没多少真心，心里在叹气。
　　夏微盯着她并不诚恳的笑容，劝解她，“你的笑很纯粹...这和你笑过之后的沉默形成鲜明的对比，我觉得这样不好。”
　　安眠将手撑在椅子上，歪着头，看着她，不说话，只是时不时眨眨眼睛表示在听。
　　夏微看着她的神情，不见任何不耐烦的意思，继续说下去，“人与人之间很难做到真正的相互了解，比如我不了解你，我就不能轻易靠近你，说一些可能你会介意的话。”
　　：“所以这些话我一直想跟你说说，但之前好像都没找到机会。你呢，不要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要让别人觉得你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多笑笑，开心点。”
　　有时候最简单、最直白的话反而更能触动善于隐藏的内心。至少安眠是如此，低垂着头，也不说话，仍由场面静默下去。
　　夏微靠着椅背，暗自叹气。话虽为她而说，却是她自己的有感而发。
　　“我不是故意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是越长越大，开心快乐反而成了一件困难的事。”安眠慢吞吞地说，：“所以，我觉得，快乐就是不勉强自己一定要快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不是干涉你...”
　　：“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对我说这些话，我很高兴，也很感谢。”难得会有这么一个聪慧温柔的室友，只是出于纯粹的关心对她说这些话。
　　：“太客气了...”夏微好笑。
　　：“真话而已。”安眠坚持，“这也算一种奇妙的缘分吧，相处两年了，我们没有说这些，却在今天，我要搬出去，还能听你说这些话，真的很难得。”
　　夏微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真诚，她的话让她听了也很惆怅。
　　：“也许我该早一点说这些话？”
　　：“现在也不晚啊，谢谢。”安眠起身，向她走近几步，“我想抱抱你。”
　　：“嗯。”
　　安眠原本打算是一个轻松告别的拥抱，却因莫名的情绪持续了很久。
　　夏微轻声对她说，“别哭了，我会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安慰。”
　　：“我没哭！”
　　然而两人松开彼此，却看到彼此眼里都有泪光，只好相视而笑。
　　：“你等会儿还有课，我先走了。欢迎你随时来蹭饭。”安眠冲她眨眼，“我厨艺还可以啦。”
　　：“会的。”夏微站起身，“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找我玩。”
　　：“好。”安眠最后看了她一眼，觉得夕阳映衬下的她特别温柔美丽。

　　晚上，公寓里，安眠独自躺在床上，犹自回想下午的事，想着夏微的样子，惊觉生活奇妙。如果没有今天的谈话，她不知道还会有夏微这样的人关心着她，如果一直不知道那就是真的错过了。
　　安眠一直和室友们，和其他人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她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在她们看来，并不合群。或许事实本就是如此。但这样的距离，才让她有安全感。
　　安眠翻身，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开一条短信。收信人或许真的不懂她想表达的意思，才会回她一条‘什么意思？’。
　　和夏微告别之后，她不过是没能忍住一刹那汹涌的情绪，给他发了一张她和夏微的合照，配了一句话：很想和她做朋友。她省略了后面几个字——只是不能。如果她加上了后面一句话，她猜测，他可能就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了。然而那样的意思，即使只是想想，也让她自己惶恐不安。
　　晚上八点左右，他打来一个电话，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明亮的手机屏幕，听着铃声，直到他挂掉。而原本说好今晚会有一次视屏通话，她却连电脑都没有打开。
　　偶尔这样或许他会当她很忙，不会放在心上，她侥幸地想，但这样又有什么意思？
　　安眠放下手机，不愿继续多想，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一直回想着他问‘什么意思’，以及突然占据了她整颗心的一句话：得到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值不值得...连感情...也要考虑值不值得吗？她问自己，这样的问题让她心惊胆战。
　　她想起他的脸，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没人知道，和他在一起有多快乐。但这样的快乐又总是伴着隐隐的担忧，一时纯粹，一时复杂，让她不知所措。
　　她又拿起手机，回短信，“没什么，就是离开的时候和她谈了谈，才知道她挺关心我的，随便感慨一下。”
　　看了看时间，22：32，他应该睡了，她稍感庆幸，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她怕此刻的自己思绪混乱，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只是，半个小时后，没有等来他的短信，却等来了他的电话。她看着这通电话，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接通了，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任由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有些心虚，只好主动开口，“怎么不说话？”然而，即使她这样说了，她也只听见那边呼呼的风声，若不是还能听他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她还以为那边没人。
　　：“苏寒...”她担心地喊了他一声，“你在哪儿？”宿舍阳台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大的风声。
　　：“安眠，”两三分钟之后他才出声，声音低沉，然后又没有说下去。
　　她听在耳里，内心颤动，他只会在特殊的情况下喊她的名字，以致于她的心暗自揪紧，“在，怎么了....”
　　：“我的感情，就这么，不值得被你承认吗？”
　　：“我没有！”她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你胡说什么？”心中立刻翻滚怒气和不安。她的反应太过激烈，几乎算是心虚，她自己并没察觉。
　　：“你有很多顾忌，很多，很多，我知道，可你，有半点考虑过我吗？”
　　：“你若是...多在意我一点，就不会这么多顾忌...可是，你始终都这样，我也累，真的累...”
　　她再也没有说话，只能泪流满面地听着他说。
　　：“眠眠，你不要想那些...为了我，多想想我，好好和我...在一起...行不行，眠眠...”
　　她的内心一遍一遍地回答着‘好’，然而她却死咬着嘴唇，任由热泪洗面，却什么都不说。她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他隐忍的痛苦，才知道或许他对她有怨气，他不满她的犹豫，可他一直不说，她一直不知道。此刻她却想，原来和她在一起，他并不是，真的，很快乐...
　　这时候的她，已经被一种微妙的情绪占据了心，他说的话，有意无意，成了压倒她最后的那根稻草。她不明白，这样错误的感情，两个人都觉得压抑，痛苦，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眠眠...”他还在那边一遍又一遍地喊。
　　她却哭着回答：“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不能放弃...就这样...”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犹豫与不安，其实是在辜负他的神情。这段脆弱的感情，她不如他付出多。她从不敢许诺，从不敢谈论坚持，因为下一秒她可能就像这样，放弃了。
　　：“哥们，喝醉了跑天台上做什么？找你大半夜了...”那边传来别人的声音，然后是一种凛冽的刮风声。她能够想象，手机划过一条抛物线，从几十米的天台上摔下去，不知道掉落在哪里，却砸在了她心上，然后痛彻心扉。
　　伴着手机传来的‘嘟嘟’声，她疲惫地往后倒下，脑袋撞上床头，她却感觉不到痛，如同灵魂出窍。
　　就是这样一个平静的夜晚，毫无征兆，她坚持不下去了。她觉得就这样结束，对他们都好。
　　第二天，他没打电话。
　　第三天，他没打电话。
　　第四天，没有音信。
　　第五天，没有音信。
　　他不记得了，还是默认了？
　　她不知道。
　　她只是习惯了彻底安静的手机，也习惯了盯着手机发呆。他们的情况有多特殊？就是擅长将小事放大，让他们甚至没有‘冷战’的概念，不给彼此冷静思考的余地，谁都不敢轻易说结束放弃，可说了，就不是玩笑话了。
　　她再也不登和他视屏通话的软件，再也不听他喜欢的歌，再也不看和他相关的照片，再也不愿意生活中有他存在的痕迹...不见他，不想他，彻底让她的生活没有他，她才能放下他。
　　可她开始隔三差五地做梦，重复那一晚，听他一遍一遍地喊她‘眠眠’，而梦里，她顺从自己内心的声音，回答他‘好’。偶尔醒来，头痛欲裂，再想起梦里的事，难忍心痛。
　　以前连梦里她都担心有人会发现她的秘密，因此她和谁都保持必要的距离，也惧怕做梦。如今她却只能依靠做梦，只有梦里，她才敢毫无顾忌地去想他，才能不怕失去他。或许只有梦里，他们才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