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向暖》柳非乐

11、第十一章

　　他们眼前是一条长不见尽头的登山之路，白色台阶蜿蜒着伸入云海。登山的人们陆续从安眠身旁往上爬，她侧头看他，他则露出一种饶有兴味的神情，问她，“怕了？”
　　：“那你要担心到底要背我爬多远了。”她不甘示弱地回答他。
　　因此最终受苦的会是他。可话是用来气他的，安眠不希望被他小觑，一路不喊累，坚持往上爬。
　　身边的他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一路牵着她往上爬，后来发展成拖着她往上爬。
　　安眠觉得他完全是一副可以走完二万五千里长征路的满血状态。
　　：“前面是亭子，歇一会儿？”他问她。
　　：“歇！”没有多说一个字的力气。
　　：“为什么你...这么轻松？”
　　苏寒看着她，轻飘飘地说，“我们两个没有可比性。”
　　：“掐死你！”她扑过去，想掐他脖子，腿忽然软了，直接扑进他怀里，双手挂在他脖子上。周遭响起零星的笑声，他抱着她，低头看她，她死死地埋在他怀里不敢抬头，“天哪，好丢脸。”
　　他摸着她的头发，眼里尽是笑意，“想抱我就直说，不用偷袭。”
　　她暗自用手掐了掐他的腰。
　　安眠在爬山的途中看到一块写着‘青年时期’的石头，她指给他看，有气无力地对他说，“我们爬到青年时期了...”
　　他看了那块石头一眼，“走过了青年时期，接下来不就是白头到老？”
　　这话和他之前戏谑她的话一样，每次都让她想当耳旁风，不能过于在意，可越这样想越是在意。真能这样就好了。
　　继续爬了一会儿，她抬头，不经意地发现架在空中、晃晃悠悠的铁索桥，又指给他看，“苏寒，你看。”
　　：“你不怕？”他刚问着，看见她已经在考虑从哪边爬上去？而她面对的是一条不同寻常的攀登之路。果不其然，她回头看他，“我们从这里爬上去。”陈述语气。
　　：“你不觉得...不太适合？”他含糊地说着，她却毫不犹豫地往上爬了。他只好紧跟在她身后。
　　他们在这条不寻常的小路上左拐右拐，左蹭右蹭，她走在前面，停了一下，说，“我有点晕。”
　　他在身后扶住她的背，看了一眼左侧，真陡。她比他想的还不安分一点。
　　：“看前面，别太注意脚下。”
　　：“...这儿怎么上不去啊？”绕了一圈，安眠发现除了翻越眼前的铁丝网，似乎没有其它的路可走。
　　铁丝网里是一家宾馆，有一个和蔼的老头看着他们笑。
　　苏寒摸了摸她的头，“让你走不寻常路。”转头问老人，“这里不可以进去，到铁索桥那边？”
　　老人指了指，“那边才可以。”那是铁索桥的另一边，“那边要收门票，这儿就封路了。”
　　老人大概还以为他们是为了逃票才从这里上来。安眠回头问他，“原路返回？”
　　：“嗯。”他牵着她往回走，她却不甘心，瞥见铁丝网撕开了一个口子，她摇了摇他的手，又指给他看。
　　他又不好多说，只得说，“安分点。”
　　她转头问老人：“我们能从这里进去吗？”
　　老人笑笑，“只要你们能过来...”
　　她自己倒是不介意，只是看着他，劝解他，“大丈夫，能屈能伸...”
　　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尴尬的表情却出卖了她。总之，她一句话让他没了退路，“你小心点。”
　　安眠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钻过了铁丝网。然后看着他，想到接下来他钻铁丝网的样子，不由好笑，又强忍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你...”
　　苏寒说：“让你失望了。”手长脚长，动作灵活，他直接翻过了铁丝网。这让她想起自己钻过来的样子才是蠢笨。
　　和老人告别之后，他们往铁索桥那边走去。
　　他牵着她走上桥，铁索桥没有晃荡，然而另一边的小孩却开始闹腾。脚下的铁索桥晃荡着，幅度很大，让她心中彻底没底，看着他。
　　：“我牵着你走过去。”
　　：“你摔了怎么办？”
　　：“你也会摔在我身上，不会受伤，还怕什么？”
　　：“我没有这么自私...”
　　：“我知道。”
　　他牵着她往前走，几个胆大的孩子从他们身侧快速跑过，她握紧了他的手，强忍着没有尖叫出来。
　　他却下意识地把她护在怀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小毛孩们跑走。
　　：“腿又软了？”他低声问。
　　：“没有。”她从他怀里出来，先他一步走在前面，手紧紧地拽着他。
　　他看见她的步伐慢得就像蹒跚学步，渐渐地，胆子大了一些，步伐也快了一些，唯独她的手还是一直拽着他。
　　他们又看见了一块写着‘老年时期’的石头。他便对她说，“我都陪你走完一生了。”
　　：“你的一生才一两小时？扯淡。”她回答。
　　：“那我就用几十年陪你走完。”他又说。
　　她的心紧了紧，不说话，心思却是遐想联翩。他的话总告诉她，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她从不敢奢求永远，她的心里始终藏着担忧和顾忌。但和他在一起让人着迷，即使只是爬山，她也感觉宁静美好。他们和旁人无异，甚至在不知内情的人们眼里还是对他们的欣羡之情。
　　如果真能和他走完所谓的一生多好？即使只有几个小时。
　　：“走吧。”他并不勉强她会回应他，不反驳就算好了。
　　他们继续饿着肚子去爬瞭望塔，这是南山看得最远的地方。
　　安眠一直认为瞭望塔相距不远，想着一鼓作气地向尽快登顶，却在半个小时后看着还是‘相距不远’的瞭望台，身心俱疲。
　　：“我要歇一会儿，爬不动了...”说完她就坐在了台阶上。
　　他站在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她抬眼看他，疲惫地伸手拉他坐下，“你肯定又在想‘你自找的’...”
　　他摇摇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爬山很好。”
　　：“什么都别说，我看透了你的眼神。”她倚着他的肩膀闭了闭眼，
　　他独自好笑。
　　瞭望塔是一个五层的小型塔形建筑。他们站在第五层，放眼望去，山下云雾缭绕。
　　她说：“原来他们就是站在这里‘啊啊啊’。”她说的是一路上时不时传来的各种‘啊啊啊’的声音，大概身居高处，情不自禁。
　　：“你也想来一声？”他激她。
　　她并不上当，“不要。”
　　：“也对，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她转头奇怪地看他：“为什么？”
　　：“以为我...对你做了点什么？”他露出诡计得逞的笑，环住她的腰，将她压在墙壁上细细地长吻。她的手抱着他的腰，身心陷落于他的温柔之中。好像一瞬真的能成为永恒。
　　后来他们走在平坦的公路上，寻找一家餐厅吃饭。四周树影妩然，人影稀少，她挽着他的手疲惫地走着。听他说前面有一家餐厅，她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兴奋之情。
　　：“大概又要走半个小时。”瞭望塔的教训已经让她对距离深有体会。
　　：“走不动了？”
　　：“你没感觉是你在拖着我走吗？”
　　他松开她，在她面前蹲下，“我背你。”说了那么多，不如最后付诸行动。
　　：“我之前都是开玩笑的，你还真当真？”她不信爬了这么久，他还有背她的力气？瞎逞能吧。
　　：“上来。”
　　：“不要，我歇一会儿就好。”
　　：“上来。”他重复一遍。
　　傻子。
　　她犹豫着攀上他的后背，故意恶狠狠地说，“我先提醒你，累死你我不管，把我摔了肯定找你麻烦！”
　　：“你舍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让她哑口无言。
　　他知道她心底一定是别扭地感动，他也不拆穿，就这样背着她走下去又有什么不好？
　　她趴在他背上，头在他背上蹭了蹭，又听他问，“感动哭了？”
　　：“你闭嘴吧。”除了擅长耍无赖，他也很擅长打破温馨的氛围。
　　他走得较慢，餐厅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她开口，“放我下来吧...”
　　：“心疼了？”
　　：“......”她不说话一向代表默认。
　　：“心疼我就少说点话。”他不以为然地说。
　　她伸手拉扯着他的耳朵，“你好蠢！”
　　他停下脚步，“又开始恃宠而骄？”
　　因为他，她都快把这个词当褒义词了。
　　：“既然你还有力气，那就唱一首歌来听听？”她恼羞成怒地建议，她认为这个建议很合理，既不会让他太累，也能惩罚他。
　　他背着她继续往前走，“想听什么？”
　　：“你随意。”她觉得他唱什么都好听...只是不会对他说。
　　他想了想，唇边洋溢着笑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该往哪儿走，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老婆好不好？我不够宽阔的臂膀也会是你的温暖怀抱...”
　　她搂着他的脖子，呆若木鸡地听着他唱下去。
　　：“如果你疲倦了外面的风风雨雨，就留在我身边做我老婆好不好？我一定会承受你偶尔的小脾气，或许我还能给你一点意外，一份欢笑，一个简单安心的小窝。陪你日出，陪你到老...”
　　：“你好烦...”她的脸颊贴着他颈窝边，声音几不可闻。
　　：“换一个词。”她表达开心与不开心都是同一个词。
　　她不说话，唯有热泪不断钻进他的衣领之中。
　　以后想起这一幕，她也会控制不住眼泪，可那时候眼泪已无用。
　　或许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可以成为永远，唯有记忆，成就永远。
　　与他相处之中的某一个时刻，他说的某句话，他做的某一个举动，组成了之后的她从不敢轻易想起的美好片段。
　　患得患失的情绪一直伴随着她，即使她想放任自己沉沦于和他的放纵之中，总有那么一丝理智提醒着她。她担心希望的最后是绝望，他们之间不应该有太多的希望。回忆有多美，现实就会有多残忍。她总以为，不曾拥有，不会失去。
　　：“你又在想什么？”他问。
　　：“你很傻...”他明明不是天真，不肯面对现实的人，但他的所作所为，又像在给她描绘一个可望不可即的美好未来...而他是认真的。他越是如此，越让她心中的罪恶感更深沉。一边认为自己不应该错下去，一边又觉得犹豫的自己辜负了他的深情。
　　：“你有没有想过...被发现了会怎样？”她忐忑不安地问他。
　　：“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他说，“我不会害怕。”
　　：“只要你能陪我走下去。”
　　安眠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感情。可感情若能彻底抑制，这世上便没有那么多痴男怨女。所以很多人，明知是错，也难以回头。
　　他能坚持，他有信心，也是因为她。
　　奶奶曾告诉他，长大了要照顾好你的姐姐。奶奶走后，他们的确成了相依为命的关系，他清楚地知道这种责任感与微妙的感情。以后，要么他把她当作一种负担，感觉厌倦，要么就是一直心甘情愿地照顾着她。显而易见，他是第二个选择。他关心她，放不下她，到了后来，放不开她。只要她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里，她的一举一动，吸引他的目光，拉扯他的心。
　　他比她勇敢，他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他料想到最坏的结果，依旧继续坚持。但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他不是以‘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偏执坚持着，而是她一直在给他坚持下去的理由以及信心。即使她不说出来，他也知道，无论她怎么犹豫害怕，她的心里一直都有他。
　　她的犹豫害怕是苏寒的无能为力。所以他能做的，不过是让她和他在一起时，尽量快乐。即使以后有何变故，她想起他时，不会遗憾，不会后悔，可是会哭，会很想念他。她担心以后，害怕美好破碎，他却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