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莴苣公主》原澜

4、第四章

　　柏萨城，加西亚伯爵的别墅里，二十岁的青年凭窗而立。

　　窗外是冰封大地的大雪，窗内则是典雅精巧而穷极奢华的卧房。壁炉里的火子旺盛地燃烧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温暖像是要将一切黑暗与阴冷都隔绝在外般，将整个房间都笼罩了起来。

　　“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找那个女孩？”

　　浅色印花的天鹅绒床垫上，一个喝的微醺的中年男人正舒适地半躺着。他用手支起上身，眼神迷醉地望着窗边的青年，口齿不清地问道。

　　青年双唇浮现出一丝弧度，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俊美到足以令人感到迷惘的脸，湛蓝瞳眸，灿金碎发，五官精致如雕塑。他穿着宽松的睡衣，领口系着纯白的蕾丝领巾，长身站立于落雪飘飞的窗前，从容随意的举动却让整个空间都充满了宫廷般幽雅高贵的气息。

　　“是啊，一直。”青年答道，笑容有些迷离。

　　加西亚伯爵不由自主地盯着青年的眼睛出神，连酒杯里的红酒被自己洒在了床上都没有发觉。

　　大概任何人都会忍不住被青年的笑容吸引。并不是由于他精致高贵宛如神子的相貌，不是由于他修长挺拔的身形，而是由于从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光芒，就好像以蜡封羽毛坠向太阳的伊卡洛斯，隐约让人感到绚烂而残酷。

　　“伊萨尔……”

　　加西亚呼吸不稳地凑上前去，将头埋进伊萨尔的脖颈，狠狠吻上青年优美的脖颈，直到感到快要窒息了才放开伊萨尔。那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咬更合适，望着少年苍白的脖子上渗出血迹的红痕，加西亚心中顿时涌起一种玷污珍宝的快感，欲罢不能地顺着少年的后颈一路吻了下去。

　　在柏萨城大大小小的王公贵族里，加西亚的权势高居金字塔顶，却绝对算不上荒淫纵欲的那类。在伯爵尊贵显要的一生中，权利与金钱对他的吸引力比美人大的多。甚至有几次，当落魄的贵族企图通过进献美貌的奴隶来讨好他时，以固执己见和脾气暴躁出名的伯爵大人因为不厌其烦而大发雷霆，当场处死了进献的奴隶并驱逐了附庸于他的贵族。

　　直到他在半年前的那次舞会上遇见了伊撒尔。纯白礼服的金发少年弯下腰，向着因积威日久而孤身一人的伯爵伸出邀舞的手。

　　他想，他或许这辈子都再也无法忘记那只伸至他明前的手了——那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心比袖子上的蕾丝更加苍白的手。

　　一见惊心，再见沉沦。

　　即使如此，开始的时候加西亚也不过是把他当作普通的男娼来对待，肆意玩弄，毫不珍惜。

　　——不过是一个以色侍人的贱民罢了，如果影响了自己的心神，随时都可以处理掉。每次，当加西亚发现自己竟对着这样一个邂逅于声色场合，自称吟游诗人的陌生少年做出从未有过的温柔举动时，他便如此来安慰自己，仿佛自己仍是那个暴戾无情的孤傲伯爵，不为任何事物动摇。

　　可最终，他还是彻底陷落。

　　他从不知道世界上会存在这样完美的人——年轻英俊的容貌，优雅迷人的风度，察言观色的本领，甚至是博闻强识的学识，而每当和这个光彩照人的青年在一起，他都会觉得家里那几个聒噪善妒的妻妾是如此黯淡，就像是泥土里争食的麻雀。

　　青年从不像别人一样畏惧他。他在窗边为他弹奏七弦琴，给他作画，在月光照耀的梵林宫里教他异邦的舞步，他诉说起自己游历艾西利亚大陆的经历和各地光怪陆离的传说，没有丝毫避讳，惊险而又离奇，让人觉得亦真亦假，也让早已习惯上流社会的腐朽与颓废的加西亚痴迷不已。

　　他真像个诗人。虽然这个想法无比愚蠢，加西亚依然忍不住这样想着。青年是如此开朗聪明，如此灿烂纯粹，让人屡屡忘记，甚至无法相信他其实是一个……在社交界狩猎的暗娼。

　　因此，即使他深爱着伊萨尔，也从未相信过青年说的任何一句话。哪怕伊萨尔不止一次讲述这个雪夜的故事，宣称自己有一个深爱的女孩，加西亚也只当是一句笑言——他是个吟游诗人，一个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的人，怎么能把他的悲哀当真？

　　加西亚只是觉得青年说这些话时格外美丽，美的难以名状，让他身为柏萨城的权贵首富，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有幸拥有了这份美丽。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从来都不是他掌控了伊萨尔，而是伊萨尔掌控着他。

　　而他甘之如饴。

　　被利用了又如何，被寄生了又如何。只要能留住这个人，有什么是一个男娼想要，而他加西亚伯爵给不了的？

　　“伊萨尔……伊萨尔……”

　　高潮到来的时候，加西亚迷乱的呼喊着伊萨尔的名字，俯身疯狂地吻着身下人的脸庞。

　　“我爱你，伊萨尔……我、我爱你……”

　　听着伯爵反反复复呢喃着着这辈子从未对任何人说出口过的三个字，伊萨尔伸出手，安抚般轻柔地顺过加西亚的短发，像是安抚一个躁动不安的孩子。

　　烛火的光芒在那张雕塑般深邃完美的脸庞上轻轻摇曳，青年湛蓝的眼眸深深凝视着伯爵，一时看去深情如水，一时看去又空洞虚无，好似透过了面前的人望向了极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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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圣保罗神学院。

　　三月冷春，郁金香浓郁盛大的红与学院殿堂圣洁庄严的白交织纠缠，让以往肃穆宏伟的神学院沾染上几分浮华的气息。

　　伴随着春天而来，让学生们开始躁动不安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是伊莲恩公主的十八岁成人礼。

　　这是个主宰了圣保罗学院整整一年的话题。从庆典的谋划到宴会的形式，从邀请的来宾到贺礼的准备，每一个贵族学员都在费劲心力想要给伊莲恩公主准备一份最别致的惊喜，而那些尚没有承袭爵位的准贵族则更是明争暗斗着想抢到一个参加晚宴的资格。

　　他们知道，凭借公主伊莲恩的尊贵与备受宠爱，这将是一个百年难遇的宏大庆典！能在这样的场合露面，不光意味着受到了伊莲恩的承认与喜爱，更是一个家族的地位的象征——只有最受重视的家族才会受到公主的邀请。

　　距离伊莲恩成人礼还有三个月。已经拿到邀请函的学生自然是窃喜不已，而尚未收到邀请的同学则早已是心急如焚，每到课间和下午茶时间便热情百倍的扑到伊莲恩脚下阿谀献媚，只盼公主心情一好，能顺手丢给他们一个名额。

　　而第二件事，就是传闻将于两天后到达圣保罗的转学生。

　　“西蒙主教告诉我父亲，说那人是加西亚伯爵的私生子。”

　　费文将军长子、一身子爵黑袍的杰西在众人的惊奇的轻呼声中微笑着送了耸肩：“真没想到，那个古板的像僵尸一样的老家伙居然还有子嗣！不知道让加西亚伯爵折戟的姑娘得多么美貌……”

　　一个子爵敢以“老家伙”这样的字眼来称呼伯爵，说明他背后的家族具有滔天的势力，足以让权倾一方的伯爵都无可奈何。杰西也是最早一批拿到邀请函的学生，如果说伊莲恩是学院的女王，那么他就是守护王座的骑士，时时刻刻伴随在公主左右。

　　“加西亚的亲族该疯了吧，本以为伯爵无子无女，自己多少能继承到一份财产，谁想到会忽然冒出一个私生子……”

　　一阵心照不宣的、隐含恶意的轻笑在以伊莲恩为中心的那群贵族学生中散开。要说这些豪门世家的世子千金们最痛恨什么，除了被其它学生孤立，再没有什么能比过私生子女这样不受欢迎的禁忌血脉了。

　　“要不要给那位转学生准备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呢？”维特斯坦家族唯一的小女儿尼莉莎言语轻佻的提议道，一边用扇子轻轻遮住翘起的红唇。她的可爱和她的顽劣同样出名，传言她已经将三任男友折磨成了残废，可倾慕于她容颜的追求者依然前仆后继。

　　学生们都若有若无地将视线转向雕花圆椅上静坐的伊莲恩公主，只要她有任何一个小小的暗示，他们就会让那个转学生生不如死，使得他在这个象征着圣洁与仁慈的神学院里呆不过一天。

　　然而伊莲恩只是平静地品着茶，似乎根本没在听他们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