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国史绘》高手晚到

3、宴后喂鱼

　　大府宴后，桌上的残羹剩酒也比小门小户的年夜饭丰盛许多。
　　“我今天晚上得给三爷跑个腿儿，你就站在这儿等着。宴上那些菜，收盘子的哥哥姐姐们端出来‘喂鱼’的时候，你机灵点！说不定能多分点儿，哥哥姐姐们若是可怜你心疼你，说不定还能带带你让你出息！”
　　说话的人叫刘喘，干瘦就像挑灯的架子，打着哆嗦，鼻尖上滴着水汽。

　　他是刘府三爷房里的下人，三爷住的地方是刘府的外宅。刘三爷不做官不经商不务农，经常派下人来刘府上打秋风。
　　“嗯。”
　　“你叫木木，怎么真跟个木头似的？”鼻尖儿上滴着水汽的人嫌弃的说，单眼皮如刀锋薄凉，“连句小叔爹都不会叫？要不是我帮衬，你和你娘早就饿死了！你得感恩戴德，懂不？！”
　　“小叔爹。”
　　“头几年你爸在外边做买卖，从来不顾及我这个在家里种田的弟弟！你以为我是看中你们家那两间破瓦房？我现在，好歹也是刘家的下人，什么没吃过，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不是可怜你们孤儿寡母的，就你妈那一身瘦柴火，我都下不去手去！“刘喘撇着嘴，厌弃套拉着眼皮子，“待会那些哥儿姐儿从厅里出来，你上去得叫哥哥姐姐，听着了吗？”
　　“嗯……”木木想了想，又从嗓子里掏出两个字，“……小叔爹。”
　　刘喘看着木木，上嘴唇中间儿往下伸了伸，就像老鼠嘴寻香油一样。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句话，“不顾生养之家的人，生的都是白眼狼”，这句话是从哪儿听过的来着？他略想了想，没想起来，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实际上刘三爷根本没有派给他什么差事，他只是找了个托词，抹黑来到了一处假山后面。
　　雨这会个下大了，伴着电闪雷鸣。
　　“好哥，我知道你担着风险……可是再便宜点，我实在没多少余钱！”刘喘小声的跟一个揣着手的刘府下人讨价还价，声音压的更低，用手背蹭了把鼻涕，做出可怜状，“不瞒您说，就这点钱还是预备给三爷拿药的……我只有这点！”
　　“唉……行行行……”揣着手的男人侧过身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又转过头来对刘喘说，“看在你对我还算恭敬的份子上，咱哥儿俩谁跟谁啊？我吃点亏就吃点个吧！走吧！”
　　揣着手的下人在前边引路，刘喘弓着背，迈着筷子似的腿，穿廊绕栋的来到了下人房。
　　门“吱呀——”被推开了，拖着长音，接着一个人影闪了进了。
　　这间下人房有两个屋，里屋里有两张木板床，萧瑟躺在其中一张床上。
　　萧瑟身上搭着条被子，被子许久未拆洗，霉味混合着汗酸味钻进鼻子，让人莫名心安。
　　他昏昏沉沉的，神经脆弱，门响的时候他就清醒了。
　　揣着手的下人伸脖子往萧瑟脸上看了看，窗根下打了个闷雷，借着光亮，可以看到萧瑟的睫毛，蝴蝶翅膀一般颤动。
　　揣着手的人身下一紧，咬了咬牙。他回身到门外，急促的招了招手。刘喘急忙往屋里去，脚下太急，不想被门坎儿绊了一跤，“噗通”栽倒在地上……

　　收盘子的乙等下人，分两侧立于左右席案之前。
　　大家宴席，不但要看席前准备、席中伺候，这席散之后无无人之处，方显世家望族本色。
　　棕红色的袍裙袖口很窄，外面套了黑色的对襟短褂，在进门右手边。
　　嫩绿色的千折裙子，套着玫红衫子，脚下是绿色的绣花鞋，在进门左手边。
　　大厅中央的香炉上点了一根香，半注香的时间用来“钓鱼”。
　　大宴之后，由收盘子的乙等下人捡着把盘子端到厅门口，将所剩吃食分给那些低等下人，以尽主人慈悲体恤与节俭之意。这一习俗发于本朝，历经百年之中，叫法由“喂鱼”，在乙等下人中逐渐演变成“钓鱼”。
　　“鱼儿”们都在厅外廊下等候多时，一廊的油纸伞，如同破败的荷叶。
　　“那些人还真是，走回廊过来不就行了吗？还用得着打伞？”一个贴在大厅门口的下人，一边说着，一边拿袖口盖住鼻孔，一拧，灰布袖子从袖口到胳膊肘一路在鼻子上蹭过去。
　　“那些拿伞的人啊，切……”后边排队的下人不屑，“都是包走了的，把待会儿喂下来的菜拿回家里去吃！”
　　擤完鼻涕的那个下人，暗搓搓的把袖子往木制墙板上蹭，精雕细刻的牡丹吟春花蕊上，粘了黑漆漆的点子。
　　廊下人乱，无人发现。

　　“喂菜——”
　　大厅里，乙等管事站在厅中央，他身后的香炉里，青烟袅袅。
　　梁上齐溜溜的四排琉璃罩子灯，大红的穗子掺了金丝线，明晃晃的。下面，左右席案外侧，两排男女下人，端着盘子，面朝厅门，并列前行。
　　红男绿女，裙摆如莲。
　　大厅如崖，萧萧而立。
　　盛世宴末，鲤尾锦绣。
　　门外的下人从抱夏左右两侧，鱼贯行至厅门口，立于门槛之外、门框左右两侧往中间两尺之内。接食之时，有乙等下人副管事站于抱夏之中，面与厅里管事相对，唱礼——
　　“接……”接食的下人低头、抬碗，视线不得越过门槛以内。
　　“投——”乙等男女下人将自己所端的盘子里的菜品，用竹筷拨至“鱼儿”碗里。
　　等到左右乙等下人都拨完自己盘子里的菜品，乙等下人副管事唱道，“退～”
　　乙等下人转身从席案内侧绕回厅首，再端着盘子接入席案外侧人后。
　　“鱼儿”转身，顺着廊下游回。
　　下一波鱼儿紧紧跟上，跟的急了，前胸贴后背的堵在厅门两侧，后面的嫌前面的慢，一个劲儿的往前挤。
　　乙等副管事看到门外两波人挤来挤去，冷哼一声，继续盯着女下人队伍，看着一段段玉藕般的脖颈。
　　大厅里的管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就看到门左侧的“鱼儿”突然往前一探，似乎是被后面人给推了一下。
　　“投——”副管事在对面喊道，声音未落，接食的下人一下子扑倒在喂食的女子身上，盘子落地，残羹四溅……情急之下，“鱼儿”抱住了“喂鱼”女子的腿，一头撞到她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