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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为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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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全然不知的郭威还在帐中休息,突然间他听到外面巨大的喧闹声,下意识叫了几声玄朗,想叫人去看看。谁知,根本没人答应。无奈,郭威只好自己起身出帐察看,没想到弗一出现便被大军团团围住。
“你们搞什么?!”惊慌失措下郭威怒声大吼。
这架势是要做什么?
想造反吗?!
此时的郭帅再也没有沙场上的淡定沉着,他万万想不到会有一天会被自己的兵软禁,还是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眼见着主帅发火,部下们再也拗不过去,片刻犹豫后,终于异口同声道:“请郭帅登基即位!”
此声震耳欲聋,说话间还有人送上了黄袍。
郭威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抹耀眼的金色,心里五味杂陈,还未等反应过来,便被众人簇拥着披上了黄袍。
就这样稀里糊涂当上了皇帝,没来得及应答,容不得拒绝。
随后,郭家军“拥戴”着新皇立刻返回,这一趟他们只走了一天。
李三娘坐在太后重彩渲染的大殿上,看着一脸无奈的郭威和背后无数雄赳赳、气昂昂的将士,终于认清了事实。
随后,太后的诏书颁下,即日起,命郭威为“监国”,代陛下执政。
公元951年正月丁卯日,了不得的郭帅终于荣登皇帝宝座,即刻起,改国号为“周”,自此开启了一个“君臣绝义”的时代。
所谓“君臣绝义”实乃乱世之中,武力为上的产物。兵将们不再信奉所谓的皇室血统,而把力量作为了唯一衡量帝王的标准。
郭威是当了皇帝,可这条路走得多不安稳,他比谁都清楚。
众将并不知道,在这场演绎里,最狡诈者实则最坦率,最无辜者实则最阴险。
郭威不愿意做皇帝却不代表他不能做皇帝。
那一夜,就是柴荣与玄朗商量着要逼他登基的那一夜,郭威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打算。在这个兵强马壮者即为天子的时代,若是就这般如了众人的遗愿,坐上了皇位,那底下的部将会怎么想?
他们会不会以为现在的皇帝是靠着部下的一兵一刃才上去的?
他们会不会以为只要自己也有了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也能当皇帝?
他们会不会以为郭威只是个傀儡,到了那个份儿上谁都可以当皇帝?
他们会不会以为郭威杀了天子自立为帝,自己也可以杀了郭威好戏重演?
……
所以,柴荣他俩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作为部将确实只用在乎将来的荣华富贵即可,然一旦动了夺位的心思,该想的就不只这一丁点了。
郭威见李三娘,这举动多少人以为愚忠,可是殊不知死了一个刘承祐并不代表刘家人死完了。若自己就这般急急忙忙做了皇帝,届时军中再起异心,配合起刘氏的反扑,哪还有他的活路?
所以,这皇帝还是能不当便不当吧,可是若要当,必定是你们心甘情愿请我当!
澶州那一声高呼,郭威看得出是谁的谋划,他之所以不动声色,一方面在于年少者确实需要这点历练,另一方面更在于那孩子的目的与自己一致。
郭威用以退为进的招数让兵将们明白了他们是为谁而战,更明白了若离了他郭威,谁都甭想有登高望远的一天!
在班师回朝的路上,某人还没忘记悄悄提点下“聪明过头”的小子,还有一个所谓的新皇在路上,不妨派遣700精锐骑兵前去“保护”……
他记得说这话时柴荣脸上的惊异,然而那孩子果然沉稳,他即刻领命,带着自己的好朋友一道,很贴心得直接将刘赟“保护”到了地府。于是,就在刘氏懵懵懂懂之时,转眼间两个皇帝都没了,这天下兜了一圈儿,还是回到了郭威的手里。
李三娘是个聪明的女人,这时候她早已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见风使舵,先于郭威之口便向外宣称:“刘赟无能,不能做大汉之主,百姓应举贤能,拜郭将军为帝!”
于是,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登基那日,柴荣将头埋得很低,无尽的敬畏之情溢于言表。父帅用亲身经历给他上了深刻的一课,叫他从狂妄的自恋中醒来,重新审视自己,最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与此同时,玄朗亦在这场政变中收获良多,这一点除了体现在步步高升的官职上,还有为大事者缜密心思的谋略。
若说在这场变革中,最受伤害的一方,大概只有刘氏家族。
河东节度使刘崇,本是刘知远的弟弟,常年留守河东倒有些势力。郭威斩杀刘承祐时,他本意挥兵南下,谁知转头便听见自己的儿子被选来当了新皇,欣喜万分,索性收了兵,开开心心等着当太上皇。
刘崇这人年少便最爱赌博,以为世间万物都有以小博大的机会,于是当他听到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直取中原的消息,愣是一点都没怀疑,赶紧叫儿子连夜启程,只唯恐夜长梦多,全不管半路折腰。
结果呢,人还没跑到京城,莫名其妙就被郭威给杀了。
这事儿一出,刘崇气得暴跳如雷,敢请自己被人当猴儿耍了一把,不但半点好处没捞着,还白白赔了一个亲儿子!
于是,完全失去理智的刘崇再不肯归附朝廷了,他颁布诏书,拒不承认“周”朝皇帝,并且自立为王,仍立国号为“汉”。
然而,刘崇的这些阵势完全没被人放在眼里,就他那点国土,那点兵力,要想与大周对抗,根本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当然,这事儿全天下人都看得明白,刘崇自己也不是不担心。北汉成立之后,刘崇是日日睡不着觉,天天担心着郭威那日一生气,挥挥手指就把自己连锅给端了!于是,彷徨无措之下,刘崇终于还是学当初的石敬瑭一样,想出了一个不要脸的法子,那便是:认贼作父!
河东连着外族,对峙着中原最恨的敌人,过去的契丹,而今的大辽。
为了获取大辽的帮助,刘崇竟含泪写下了这样一封乞援信:“侄皇帝致书于叔天授皇帝,请行册礼,告以周使田敏来,约岁输钱十万缗……”
以一己私利,丧权辱国,连接外狄,于每个朝代而言,都极为不耻。
然而刘崇不在乎,在他心里,你郭威对吾刘氏不忠便该死,且你别管我用的谁的兵!
于是乎,大周的北面又树立起一个糟心的玩意儿,屡屡让人头疼,屡屡教训不听。
然而,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的郭威,皇位还未坐稳,一切都是全新的开始,每一步都需他慢慢往前走。
在朝中,他重用有才德的文臣,一改武将专权的陋习;于百姓,他带头从简,削减赋税,发展农业,休养生息……
后史有赞曰:周太祖昔在初潜,未闻多誉,洎西平蒲阪,北镇邺台,有统御之劳,显英伟之量。旋属汉道斯季,天命有归。总虎旅以荡神京,不无惭德;揽龙图而登帝位,遂阐皇风。期月而弊政皆除,逾岁而群情大服,何迁善之如是,盖应变以无穷者也。所以鲁国凶徒,望风而散,并门遗孽,引日偷生。及鼎驾之将升,命瓦棺而薄葬,勤俭之美,终始可称。虽享国之非长,亦开基之有裕矣。
自唐末后,便再无帝王有这般嘉誉。
郭威做的一切,柴荣都悄悄记在心里,他无数次笑自己利于攻心,也无数次恨自己不够强大,无法像父皇一样处事周全。
若不是死神匆匆降临,柴荣甚至以为皇位上的那个男人是一个永不磨灭的存在。
广顺三年正月,一生戎马的郭威在众人的不舍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此刻的他就好似再也无力展翅的雄鹰,充满了英雄末路的心酸。他自知时日无多,念及故去的娘子,心中倒也不算太悲。
临走前,郭威将柴荣叫到跟前,拉着他的手,终于做了一回慈父。
“父皇恐怕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建陵之事需速速进行,莫要留父皇独留宫中太久,那灵柩太小,朕呆着憋闷……还有,陵墓务必从简,只需将朕与你母后合葬一处便可,她等了太久太久了,莫去惊扰,莫再拖延。朕只求一身纸衣覆踢,一具瓦棺藏身,附近三十户百姓,若有人愿为朕守灵,便免了他们的徭役……父皇此生杀伐无数,身上戾气重,宫人受不住,石兽镇不了,唯一块石碑寥寥平生便□□儿,你可明白?”
柴荣靠着父皇乖乖巧巧听着,心中酸楚难以言表,只能拼命摇头,像小孩一般任性道:“父皇,您与母后一生节俭,他日飞仙如何还能这般委屈?!孩儿虽不是您亲生,却视您为亲父,若草草丛葬,岂不是叫孩儿内疚一辈子!”
郭威早知他如此孝顺,心中极为感动,挣扎着坐起了些,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轻叹道:“荣儿,当年父皇西征时,曾亲见唐帝十八座陵寝系数被盗,其因无非缘于陪葬品太多太贵,叫人枉生贪念。唯有汉文帝,一生节俭,简葬于霸陵,数百年安然无事。你知道的,父皇与母后最喜清净,若是无人打搅能执手到天荒地老也未尝不是件美事……每年寒食,你若有闲可派人来打扫,若是无闲,遥望祭拜便是。”
听到这里,柴荣已经泣不成声,手指相缠,万万舍不得这一段父子缘分。郭威见他如此,心中亦是不忍,只得又劝:“朝中诸事你一直都在旁协助,朕无甚可担心,只是当世的文才,莫过于范质、王溥,前日朕已并列他俩为宰相,往后你需多听广议,善待良佐,如此父皇便可安然瞑目了……”
说完这一句,郭威终于放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安寝于滋德殿,庙号为太祖,谥曰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
柴荣紧紧握着那双逐渐冰冷的手,在无尽的悲痛中号召天下,登基即位。
这一晚,世间从此又少了一位纵横四海的英雄,少了一位万世景仰的皇帝,他的影子仿佛满天黄沙散去,除了青史上那一笔,再寻不到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