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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猜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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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镇平定,大军回朝,举国欢腾,唯独金銮殿中一人闷闷不乐。
刘承祐裹着厚袍子枯坐在王座上,遣退了所有人,独自长吁短叹。按理说,打了胜仗多少都应该高兴的,然而自打前几日在城墙上看到郭威被满城百姓拥戴的场景,他心里便极不是滋味。
历来功高盖主者无一不存二心,何况是本就“不妥当”的郭威……
三镇的恶犬怎么就没就地撕了那厮呢?!沙场上死了那么多人,为何唯独就留了他郭威?!
刘承祐紧抓着王座上的扶手,嫉恨难忍。闭上眼,便能看见那日:万民敬仰的英雄仰着脸笑得狂妄,而他这位正经天子却唯唯诺诺不敢上前,这口气如何能咽得下去?!
心中正念着罪大恶极,当事人却在这时不知趣地敲上门来。
“禁军侍卫亲军司郭威,求见陛下!”
太监的禀报让深思中的小皇帝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想说“不见”,却又忌惮如今郭威在朝中的权势,只好咬着牙道:“请上殿来吧。”
可怜的郭威并不知皇帝心中的想法,他手上拿着军奏,本想好好向主上禀报下此次战役的情况以及今后在三镇驻防的设想。
谁知,刚走进殿中便看见刘承祐一张铁青的脸,赤红的眼紧盯着他,好似自己犯了什么弥天大错。
郭威心中一个机灵,茫然间小心了步伐,战战兢兢上前,将手上的军奏高举头顶,高呼万岁。
大礼周全,“平身”的恩赐却久久不下来,等到空气都要凝固,双膝快要酥麻,才听见上头一声轻慢的招呼,总算放过。
“禀陛下,此乃臣此次征伐三镇之牒报,军费用度,人员增减皆陈列其上。另,如今李、王、赵三人皆已伏法,河中、京兆、凤翔三府仅留数千兵士驻防,绝不是长久之策,望陛下斟酌人员尽快派驻新的节度使镇守……”
郭威有条不紊地将军中情况一一上报,而小皇帝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底下跪着的人,若有所思。
终于,郭威再也讲不下去,殿中诡异地沉默了下来,君臣二人,一个立眉,一个俯首僵持着,猜测着,直到一声尴尬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带起波涛暗涌。
刘承祐笑得夸张,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讽,他看着郭威,没有理会方才军报中那些内容,而是悠悠道:“郭帅辛苦了!您刚回朝,何必如此辛苦?三镇平定,四周皆撼于吾汉军势力,料想不敢有所作为,选人之事也不急这一时片刻~反而,朕以郭帅大军千里回朝数日,竟还未来得及给众将士接风洗尘,分封进赏,着实不该!朕已经吩咐下去,明日在宫中宴请三军,望郭帅届时莫要推却,与朕共享盛事!”
“臣多谢陛下恩典!断不敢推却!”
“好!既然如此,将军大可安心回家休息休息,明日清早朕会派人一一上府中正式邀请诸位功臣。”
“是!臣多谢陛下圣恩!”
到了这时,郭威总算松了口气,忙忙谢恩,琢磨着赶紧找个借口告退。
然而,终究还是迟了一步,正当郭威打算恭维几句转头逃跑时,玉阶上的那位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声,说起件无甚关联的事来。
“说来,朕与郭卿还真是有缘,白日同朝,夜里竟也能相见……昨夜,朕有一梦,梦中有将军,状似一头小毛驴,驮着朕行在云雾之上。渐渐的,吾俩越升越高,竟到了天宫。朕很高兴,正想犒赏将军,谁知此时,将军竟化为青龙,围着朕盘旋了几圈,随后笔直飞向南方,随后再无踪迹……郭卿啊,你说,这梦到底什么意思呢?”
言尽于此,其意自明。
郭威听闻,好似身处风雨之中,心中升起一种颓唐的凄然来。愣了老半天,最后也只好“拊掌大笑”,俯首叩拜。
古往今来,每一个被君主猜忌的大臣,结局无非两种,若不甘于“解甲归田”,就只有“揭竿而起”,而这两条路,都不是郭威想选的。
如今的大汉外有强敌,内政不勤,若叫他现在放下一切隐世而居,怕是死难瞑目。然而,反亦不可能。刘知远于他有恩,作为托孤大臣,心中但凡还念着往日情谊,断不会对其子嗣生出谋逆的念头来。
纠结之下,郭威恍惚地走出王庭,一路上他脑中乱作一团,纷繁想着些琐事,终是没有头绪。
到底该怎么解开这个结呢?
郭威找不出答案。
马车很快载着人回了家,心烦意乱的将军哪个人都没招呼,径直回了书房,一个人关到半夜。
柴氏悄悄守在屋外,着急万分。她虽然不清楚今日夫君进宫发生了什么,可出于往日深宫中养出的敏感,还是猜出了几分真相。
郭威从没想过做“取而代之”的事儿,他的毕生理想只是做个了不起的大将军,这一点旁人或许不知,而她却早已明白。
话说起来,深宫里的那位小皇帝虽然样样不如他死去的老爹,却在猜疑这一点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微微一声叹,柴氏再也按捺不住,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夫君,更深露重,还是早些歇息吧……”
温柔地为对方披上一件外衣,眼里的温柔好似暖化冬雪的朝阳。
郭威稍稍一愣,从意识中拔出,看向夫人尴尬一笑,掩饰道:“夫人先去睡吧,吾还有些军务未忙完,一会儿便去歇息。”
显而易见的谎言自然不能瞒过柴氏,夫人瞥了书案上摊了一整夜未动的牒报,笑道:“夫君军务自然要紧,然而奴家有一事想问问夫君的意思,已经等了一夜了,怕是挨不到明日~”
“哦?夫人有何事?尽可与为夫说说,那些军务……其实也不算狠急。”
说着,随手合上牒报,拉着夫人坐到腿上,关怀至极。
柴氏见夫君总算搁下了烦心事,这才慢慢将心中打算道了出来。
“奴家瞧着夫君回朝后,军中事务繁多,每每熬到深夜,心中甚为担忧,便想着若夫君能谋得几个可靠的帮手,或许能轻松些……”
“唔……若有合适的孩子自然不错,只是军中实务兹事体大,断不是随便哪个就能帮得上忙的,这样吧,若是有资质好的,为夫借来便是。”
“诶~夫君何苦寻别人,咱自家的孩子不就挺好的么?而且,奴家还听说,那赵小公子也是个可塑的苗子,夫君为何不多栽培栽培?”
“夫人啊~为夫哪里没有栽培?荣儿与玄朗,几乎日日待在吾身边亲自教导,此次征伐三镇,他俩还立了不少功勋,已然不同于旁人了!”
“那又怎么样?!如今荣儿还不只是个中郎将,玄朗更惨,还是个亲兵!以他二子的军阶,能帮到什么忙?夫君啊,你何苦这般为难自个儿,明明许多事都可以吩咐他们去处理的,非要亲力亲为,就算殚精竭虑又如何?陛下可不见得记你的功,说不准还会猜忌你弄权独大,届时岂不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柴氏这话故意说得任性,全凭夫君宠爱才将那点君臣秘事点破,杀得郭威一个措手不及,只能愣愣看着夫人点头。
“夫人此言似乎有理……可是,荣儿和玄朗毕竟年轻,即便吾想提拔重用,也需找个理由堵住诸将之口才行,莫不然兀自升了也难以服众……”
“这有何难?无非就是叫人轻视了!于世人而言,一个男人成熟的标识是成功立业,若要让众将正视这两个孩子,依奴家看,不妨先为俩孩子物色一门好亲事。他俩都差不多到了年纪,又刚立了战功,若能以此再进一步岂不大好?”
柴氏的主意正说到了郭威的心坎儿上,他苦于君主猜忌,正想着拉拢一些朝中势力做点准备,却苦于无甚好的联系。若是能通过两个孩子的婚事达成这个目的,自然是最好,可毕竟是终生大事,为长者,是不是也该听听孩子自己的意见呢?
想到这里,郭威不禁有些犹豫,对兴致勃勃的夫人笑道:“夫人美意为夫自然支持,可是此事毕竟关系到孩子的终生幸福,吾还是希望他们自己选择,无论选择谁,只要真心喜欢,往后举案齐眉携手同进方不负此生……”
郭威的眼中一片深情,言语中处处暗指他们夫妻二人一见钟情,后不顾父母之命私定终身,缠绵眷属之事,令柴氏无比动容。
她低头,扬起一个甜蜜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道:“夫君之意,奴家明白。这样吧,明日奴家先问问两个孩子有没有意中人,若是没有,奴家再引人来见,终不能委屈了他们……”
“夫人如此安排自然最好,此事便有劳了~”
“夫君哪里话,都是自家孩子,奴家若不费心难道还要麻烦别人?对了,此事还要同赵夫人说说,玄朗那孩子生的俊,也不知有没有青梅竹马的女娃娃,若是早有情投意合之人,咱们也好早做准备~”
“嗯嗯,还是夫人想得周到!哎呀,这都什么时辰了?夫人也乏了吧?为夫今日的公务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咱们还是早些歇息了吧……”
说着,鹣鲽情深的夫妻俩相扶着回了卧房,一夜浓情蜜意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