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75、筑寨

　　大军开拔至城下不过十余日，郭威别了汴京，当机立断派出郭从义、赵晖出兵长安、凤翔，牵制赵思绾、王景崇二人，困住李守贞“手脚”；接着又调阎晋卿主管河中、长安、凤翔之间消息往来，凡重大事项皆又阎亲奉密函而告；然后自率大军与白文珂会合，迎战河中的李守贞。
　　待安营扎寨，郭威没有立刻召众将商讨攻城之事，而是带着柴荣和玄朗二人骑马悄悄上了附近最高之处，俯视河中城景。他端坐马上，遥望不远处高墙耸立，严守警备，闷不吭声。大约过了一炷香功夫，郭威忽而微微一笑，好似心中已有妙计，指着脚下城池道：“汝二人可有攻城妙计？”
　　柴赵二人未料到会他会突然提问，不禁愣了愣，复又观了一遍附近山河走势，柴荣先上前一步道：“禀父帅，河中城临大河，楼堞完固，万难急拔。且彼据高临下，势若建瓴，我军仰首攻城，恐有危急。不若且设长围，以守为战，使他飞走路绝……”
　　此言未尽，一旁的玄朗却摇摇头，打断道：“三镇之谋，蓄志良久，且陛下临走有命，要我军月必取之，若长久为战，届时李贼援军一道，我军腹背受敌，恐陷于绝境。不若一举攻之，着飞羽火攻，精兵梯冲，且攻且抚。禁军之中，亦有不少李贼旧部，如今被将军收服，大可呼唱垓下楚歌，动摇军心，或有速成。”
　　“非也非也，李贼为前朝旧部，骁勇善战，屡立战功，且座下猛将无数，再借城中高势，实难强攻。白、郭、常三位将军在此攻伐数日亦无成效，正说明了此城易守难攻之境。我军安坐城外，附有接济，而城中粮草匮乏，若将城死死困住，假以时日必能逼得李贼缴械投降，不战而屈人之兵。”
　　“话虽如此，然我军千里迢迢，本就疲乏，若拖延战线，后方空虚，恐不等到李贼投降，自己的阵脚便先乱了。”
　　“可……”
　　二子各执一词，都极为在理，正争得不相上下时，郭威却哈哈大笑起来，打断两个孩子，道：“你们说得都没错，然就目前而言，本帅更赞同荣儿的想法。当然，这并不是说玄朗的思虑没有道理，只是攻有缓急，目前我军后方暂且安稳，且赵、王二人此刻估计自身难保再难相济，即便要防，也只用盯着后蜀孟昶，然本帅已有迎战之策，暂不必担忧。李守贞长于攻守，围城之计亦不能轻率，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若他真的不管不顾出城拼命，我军亦不见得有胜算，故而不妨留出一条活路，有时生既是死，死既是生，待对方心乱了，说不准会送咱们一个大便宜！”
　　郭威的分析极为周全，让两个孩子听得心服口服，只是计谋已定，下一步该如何去操作还是令人费解。
　　要围城，又要放路，该怎么做，除了郭威，谁都没有计划。
　　“不急，你俩先分头去帮我办两件事。”主帅不急不慢地吩咐，“荣儿，你去传本帅令，全军分三路，常思筑寨河中城南；白文珂筑寨于河中城西；而你亲帅人马与吾筑寨城东，唯留城北，不设人马。然后，玄朗，即日起你宣帅命，重金征集附近百姓，不限男女长幼，凡能筑强堆泥的都可以叫来……”
　　这命令颁下去，众将都傻了。搞什么啊？！大军千里而来，正是士气和斗志皆是最盛，大帅不发令攻城，却叫大家去筑寨，这不是错失良机吗？！再说了，数十万人不打仗，天天在这儿糊墙，军费也了不得，到时候谁给皇上报销去？
　　然而，面对这样的质疑，郭威只是笑笑道：“诸君不必劳苦，又有粮草供给，有何烦忧？不如安心做事，本帅自有计较。”
　　“可是将军，吾等是为军人，不上阵打仗，天天堆泥巴过家家，岂不是辱没了这身戎装？”
　　听到这里，郭威冷下脸下，威而不怒道：“原来诸君亦知自己是军人，既而为军，就该知道令既出势必行，违令者，斩！”
　　如此，再无人多言。
　　同时，玄朗从附近城中召集了百姓三万余人，开始同众兵将一起，搬砖砌墙。
　　郭威的举动让城中的李守贞摸不着头脑，他素来知道郭雀儿的勇猛，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敌的完全准备。谁知，人家大老远的跑来，竟不发一兵一箭，实在匪夷所思。
　　“主上，郭威远来，其师必疲。末将敢请一支军马，出城挑战，先杀他个下马威！”
　　身边人见了这样的“懦夫”有些按捺不住，李守贞看着底下急着请命立功的大将，有些动摇，然郭威的名头毕竟响亮，还未摸清敌人底细，轻易出城，恐怕不妙。
　　于是，他笑道：“寡人天命眷顾，怕他一只青雀作甚？且由他去，不必理会！”
　　然而，这样的回答并不能打消大将的念头，话音刚落，有人又请道：“主上，吾等居于城中数月，城中将士之剑早已饥渴难耐，再这般守着恐失我军气势，不若让末将亲帅三千兵士小迎战前，就当给那郭雀儿一点提醒，叫他早早滚回老巢，向那小皇帝哭去！”
　　如此，再难劝阻，李守贞琢磨着三千人也不多，总算点头同意出战。
　　得了首肯，那请命的大将想着马上就能将大名鼎鼎的战神踩在脚下，兴奋地一记马鞭冲出城去，直开到汉军营前纵马来回驰骋，一边跑一边还嚣张地大叫：“嘿！孰人有胆，可来一战！”
　　他这猖狂的态度叫汉军营中将士见了，个个恨不得冲上去就地生剥了，忍不住扔了手上的泥土活儿，冲到帅帐请战。
　　郭威闻报，仍是不动声色，连面也不出，只着令军法官宣道：“诸将严守营寨，不得出战，违令者军法从事。”
　　于是，汉将一腔热血只好憋回去，而那叫嚣敌将也落了个没趣儿，顿感自己被轻视，接着高喊道：“郭雀儿！汝本河阳一无赖，也敢为帅？！有种的，出来与俺一争高下！”
　　这番话实在不得了，汉军一听此人竟敢辱及主帅，怒不可遏，遂又冲到帐前，势要出去与贼人杀个你死我活。
　　“吾等但有主命，定不能饶了他在此信口雌黄！”
　　然而，郭威仍是摇摇头，笑道：“诸君何必如此激愤，威少时确实居于河阳，家贫无为，向来不讳人言，他愿闹便由他闹去，凭谁讲罢！诸君暂且回去继续筑寨，待工事筑好便是头功！”
　　主将都这般大度，旁人还能说什么呢？
　　汉军将领皆是一声叹息，转头安心继续搬砖去，留那敌将空唱独角戏，直到对方骂的喉咙冒烟，这才悻悻回城，再无人来挑衅。
　　郭威满意地看完这一切，心中最后一点顾虑也慢慢抛开，他回到座前，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提笔写下一封求援信，接着传令柴荣，交代道：“速速着人密传此信至河东，无比亲送到刘崇将军手中。”
　　即便是胸有成竹，可好歹对持日久，陛下那边对郭威还是有些疑虑，虽然朝中有苏相辅助，后宫亦有太后劝言，若这一仗真的拖得太久，就算小皇帝不跳脚，朝廷也要被这笔庞大的军费支出给拖垮了。
　　既不想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不想将在外帝移心。
　　那句“臣不敢请，亦不敢辞，唯陛下命！”不是空话，他对大汉是有真情的，即便事到如今甚至需要他厚着脸皮去求援。
　　其实，所求之人刘崇算是在河东时就结交的旧识。此人自先帝入洛时已在晋阳，治理河东多年，实力不凡。只是先帝去后，刘崇便起了异心，不但拒绝再像朝廷进税，更是自命百官，文辅武将，虎踞故晋之地。对于这样一个人，郭威也没有信心，对方是否还能念着往日旧情，派兵来援。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想试试，人心总要多瞧几眼才看得清，但愿这世间真情尚在，并非只剩下尔虞我诈。
　　可惜，郭威的红心并未换得对方的赤诚。不日，刘崇的回信传来，单薄的一张纸简单着写着几句客套的推诿：“河东北地边陲，契丹虎视，兵备不齐，委实脱身不得。既有君在彼，定然马到成功，孤可无烦往返。”
　　哈！这样厚颜无耻的混账话也说得出口！
　　郭威持着书信递到烛火前，笑容冷若冰霜。
　　火花带着一切虚伪化作灰烬，再烛光黯淡的那一刻，主帅轻轻叹出了声，孤寂的身影带着一股绝不退让的决绝。
　　良久，他轻轻唤了亲兵玄朗的名字。
　　“这段时日，暂不会迎兵，汝上次召集百姓有劳，接下来不如再进一功，即日起，汝且去召兵买马，为本帅谋才。招的人越多越好，回来之后交给荣儿训练，不必考虑军饷之事。”
　　招兵买马？这架势主帅是打算长期备战了！
　　玄朗微微一惊却聪明地没有提出异议，他打心眼儿里崇敬和信任这位主帅，若真要打持久战，那郭帅也定有他的打算。
　　于是，数万汉军在河中安起了家，每日除了筑寨，就是陪新兵练拳脚，俨然一副世外桃源景象，看得城中的敌军都差点憋不住，忍不住出城痛快得打一仗！
　　“郭雀儿这是跟寡人比耐心啊！好啊~寡人就看你能撑得到几时？!传寡人令，即日起，凡郭部筑起一寨，汝等便趁夜捣毁一寨，寡人倒想看看，一只小小的青雀儿能扑腾到几时？！”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便在汉军的气急败坏，郭威的气定神闲之中反反复复玩着泥巴。那些从附近征集的老百姓也干脆住在了军营里，因为汉军的工事越来越“不堪一击”，城中的军队也出动地越来越频繁，他们的搬砖都搬腻烦了。
　　就这样，拆了建，建了拆，郭威很有耐心地陪着李守贞熬了整整一年，就连远在汴京的小皇帝都快急疯了，亲自书信郭威令他出战。
　　然而，主帅只是轻飘飘地瞄了一眼信纸，接着对传信使道：“本帅近月已找到了粮草兵马之源，未再费朝廷一金一钱，陛下若是恼威无为无功，大可再选良将遣兵来战。”
　　这话噎得整个汴京朝廷差点背过气去，孰人不知他郭威走之前带走了所有的精锐，如今朝中除了护卫的驻防，再无可用之兵。军中大将，不是被他派去打赵、王二人，就是被憋在河中城搬砖，哪还有可选良将？
　　于是，无奈的小皇帝只能有着郭威继续跟李守贞对峙，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玩不过这些“奸臣贼子”，唯有听之任之。

作者有话说

　　一写打仗就手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