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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学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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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别之后的二人并没有计划中那么轻易再见,倒不是空空本事不济翻不进那高墙大院,而是小公子玄朗着实太忙太忙了。
“唉哟!我的大少爷,你怎么还在找什么呢?!再不走一会儿又得挨先生骂了!”四喜抱着一堆东西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催促。
“来啦来啦!”被催得烦躁的小公子一边应着一边观察着门外,悄悄塞了一柄小刀在怀中,又理了理衣襟,自始至终神色如常。
“你这小子,大清早就慌慌忙忙,去晚了师父罚的是我又不是你,空操心!”玄朗不客气地敲了一记小童的脑袋,三两步迈出大门,衣袂飘飘极有风度。
学堂离家不远,玄朗没有多费脚力便到了。临近大门,他踟蹰地抬眼看了看头顶上方书着“至德要道”的牌匾,眉间不自觉染上一丝疑虑。
“少爷,您怎么不进去啊?”四喜小声提醒了一句好似走神的小公子,好端端的也不知怎了,眼看着傅者马上就要到了,自家少爷还杵在门口发呆。玄朗没有理他,好似心中有事,过了好一会儿拖到实在不能再拖,这才满不情愿地缓步走了进去。
进了大门便是偌大的门庭,堂上供奉有书塾修得气派,装饰也颇为典雅,是君子研习学问的好地方。这座学堂是汴州城中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一所官办书塾,不仅傅者尽于朝中加持了官衔,在此念书的也皆为官家之子弟。玄朗的父亲官拜司徒,又有赫赫功勋在身,其子求学自然也只能在此。
这样的虚荣于旁人来讲自是可望不可即,然就玄朗而言,并非什么幸事。按理说他自小文武双修,学问上比其他世家弟子不差,又生得一副好样貌,在学堂里本该极受欢迎。可是,也不知为何,弗一进这里感觉到的却常常有一种莫名的敌意。世家弟子好似都不大愿意理睬他,无论是诗书赋论还是兵法武艺,无一插得进话题。整个学堂,没有他的地方春风和煦,有了他的地方却如寒冬腊月。甚至连授课师父也对他常加苛责,不明缘由。玄朗就不明白了,他来汴州不过数日,就算想要得罪谁都来不及,怎的会被这样排挤?
一开始,玄朗还能假装无碍,自作自的学问,可是好几日过去,孤立的态势不但没好转反而有变本加厉的意思。有几个胆子大点的公子哥见他唇红齿白,性格平和,全当人好欺负,三番两次故意找茬。玄朗鉴于对方不懂武学,识得小计后只是避开,不予计较。可没想到一来二去竟挑起对方的兴趣,胡闹也越来越过分,就连在饭食里下巴豆这样的龌蹉手段都使出来,可恶至极!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最令人费解是师父,学堂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按理说应当严惩,可是一提到受害人是玄朗,申述到最后全都不了了之,好似默许一般。
如此,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做好准备的玄朗终于逮了个空隙,趁着四下无人时,抓了世家弟子中最懦弱的一个逼问。那小子平时猖狂,实则是个软脚虾,只不过亮了亮一点小功夫,就吓得尿了裤子,旋即知无不尽尽无不言了。
“要怪只能怪你爹!”小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唯唯诺诺讲着别家父亲坏话。“哼!传什么骁勇善战的英豪,不过是一个背主弃义的小人!”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玄朗激动之下打断了那人的胡话,“你胡说什么?!”手中的匕首又逼近了几分,在对方脖颈隐隐划出一道血痕。
软弱的世家小子一时被吓傻,恐是见人动了真格,又急又怕之下,反而生出一股子豪气,大声辩解道:“难道不是吗?汝父赵司徒,原先可是后唐庄宗的禁卫指挥使,若是心中尚有一丝忠义,也不会任前主身死自己立马调头降了后主!再次,一介武将,任由外族欺凌吾朝却毫无作为,比之懦夫不如!如此不忠不义不勇之人凭什么官拜司徒?!凭什么叫人尊敬?!”
世家小子的话一声声一句句敲进玄朗的心里,他脑中顿时一团混沌,只能瞪着一双猩红的眸子,用匕首死死抵住那招摇之人怒斥:“你胡说!胡说!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被胁迫的人终于闭嘴了,他不是畏惧懦夫之子,也不是心虚自己刚才所言,只是感觉到脖间兵器真实的冰冷,一丝寒气如同死神的手扼住他的脖子,逼他再不敢妄论。
玄朗看清了对方惨白的脸色,冷笑一声,不依不饶,“什么是懦夫?!”手上的匕首更加沉重,“就凭你现在这副模样,告诉我!什么是懦夫?!”
“我……”世家小子终于有点后悔自己的话,此刻他的同窗,那个众人口中大懦夫的儿子正拿着刀逼在他的颈间,而那些大儒直言好似并没能救他。
玄朗阴郁的表情一点点靠近,待对方吓得几乎快要晕厥时定住,他有些好笑,这样一个贪生怕死之人竟然也能口口声声说人家是懦夫。
世人皆是严于他人而懈于自己,道听途说亦能编撰成事实。难怪家母常说,“外间诸事,莫问旁人,且问己心。”
思及此处,玄朗默默松了禁制。他当然不相信方才那个胆小鬼的话,然而,父亲弃主而仕却是事实。
到底什么才是真相?父亲是否有苦衷?
他心里很乱,有太多事情不明却不知问谁,胸中有一口闷气堵在那儿,上不去下不来,很是不爽。
如此,学是再难念下去了,然而时候尚早,回家怕也不妥。思来想去,玄朗终是于一咬牙,暂将一切规矩教学抛到脑后,纵身一跃逃了出去。
茫茫无措,心无所托,玄朗颓然地走在大街上。他身上还穿着学堂统一定制的雪白学服,在一众商旅走贩中很是扎眼。
正走神时,不知是谁突然扔了个石块过来,玄朗没注意生生挨了一下子,头上瞬间起了个大包。
他心里本就烦闷,如今又平白无故着了这么一下,顿觉委屈更甚,不觉怒从心气,回头大喝道:“谁?!”
这问话本就厉声,加之玄朗因为怒气难抑又溢了些内功,顿时惊飞数只闲鸟。
“唉哟!怎么了?几日不见,脾气这般大!”
熟悉的轻佻嗓音让玄朗未见其人便知其名,寻声抬头,果不既然,于树杈之上找到了那个久违之人。
空空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还兜着几个香梨。他唇边泛着油光,也不知是去哪儿贪的嘴。
“喏,给你!”于高空抛了一个梨下去,人身也打了个璇儿轻轻落地。
看到此人,玄朗一腔愁闷顿时消散了许多,他微微一笑,遂承了对方的好意,手上的梨擦也不擦愣一口咬下去,甜汁立刻盈了开来。
“这梨可真甜!”
“那是~小爷给你的东西能差么?”
玄朗点点头,眼睛笑眯成了线。心想着还是江湖中人好,对人对事全凭自己的见解,从不妄听他人言说。思及至此,心中便更加珍惜眼前之人,索性也懒得再回学堂,只想同空空一起到江湖上流浪。
“空空,还是你最好。”赞赏的话说得极为热烈,贼小子听着一愣,城墙厚的脸皮难得浮出点红晕来。
其实几日不见,空空也是甚为想念这个好友,这家伙毕竟是自己下山来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若不是他着实太忙,家教又严,两人估计能结伴儿把汴州城玩翻了。
说到玩儿,空空终于觉出不对,想到方才初见时对方情绪不高,恐怕事出有因,于是关心道:“你今儿怎么会在这儿?学堂放假了?”
总是问到了这个话题,玄朗刚刚明朗的表情瞬间又黯淡下来。他低着头,许久不说话,手上咬了几口的梨也闲在那儿,全然没了胃口。
他这幅失落的样子让空空更加担心,贼小子瞟了一眼对方身上明显沾了污渍的学服,心中瞬时揣测出诸多祸事。虽只有一面之缘,空空也看得出友人这耿直的性子,加之他做事呆头呆脑,对人又无甚心机,就算真的有人故意难为也不算奇事。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是不是有人欺负你?”空空着急问道,见对方还是不吭声,心中便确定了自己所想,顿时跳起八丈高,怒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走!带小爷去给他点教训看看!”
玄朗从未见空空如此激动,知他是真的着急了,于是赶紧将人拦住,劝道:“没有谁!没有谁欺负我!”
“真的?”
“真的!”
既然当事人都这么说了,空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他深呼吸了几口,看着玄朗阴郁的眉头仍是不信。可是,旁人的事若人家都不计较,他也不好强出头,唯等到玄朗自己肯讲才有出气的借口。
“好吧,既然你不愿我出手,那咱就不去了!”空空拍拍好友,笑得爽朗。玄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升起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