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3、香孩儿

　　泡过温泉之后，两人一身舒爽，特别是玄朗身上的撞伤，似乎一下子好了许多。接着，空空干脆又去“借”了两套衣裳，将之前的那两身随意埋在无人处，这才潇潇洒洒离去。
　　走着走着，鼻间似有似无传来一阵暗香，不甚浓郁，清爽非常，却不似香料熏物，仿佛是从人身上溢出的，而且还是玄朗。陆空空有些犯傻，按理说一个大男人身上不该会有这样的香气，可自己的狗鼻子从来没有过偏差，刚才两人身上血腥泥土气味太重倒不觉得有异，这会儿洗干净了，香味自然隐隐透了出来，此刻身边没有别的气味来源，如此一来竟只有……
　　空空被自己的猜想逗笑，眼珠子一转，生出些玩笑之意，冲着走在前头的无辜人大喊了一声：“香孩儿！”
　　话音一落，前头人猛然停住，傻傻回头，脸上竟是一片菜色。陆空空见况，赶紧走上前去，嬉笑道：“玄朗莫气，我不过开个玩笑。”赔礼的话一点都不诚恳，轻描淡写过去，只当是自己小孩打闹。玄朗嘴角抽了抽，心中五味陈杂，过了好久才探究道：“空空怎会突然这样称呼？”
　　这问话不似生气，倒似有一些隐情，贼小子好奇心起，邪邪一笑，不答反问：“听玄朗的意思莫非从前也有人这般称呼过？”
　　空空猜得没错，“香孩儿”这名字怕是玄朗之前的黑历史，他不过随口一问，对方就紧张地乱了方寸。
　　“哈哈哈……怎么会……”
　　玄朗心虚地大笑敷衍，挥挥衣袖转身逃走，不敢再看空空的方向。这情形让人发笑，好歹一介少年郎将，若是真有这么个娘气的名字那可好玩儿了。
　　“欸！香孩儿，别走啊！”故意这么喊着，前头恼羞成怒的人差点烧起来。
　　“香孩儿，你别害臊，这味道多好闻啊~是从小熏的还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香孩儿，我饿了，要不咱先找个地儿吃点东西？话说，你带钱了吗？”
　　“香孩儿……”
　　玄朗简直要被这个小无赖给逼疯了，他素来修养极好，人也大气，断不会因为小玩笑动怒。可是，这贼小子实在太过分了！就算他不知道当年洛阳城里出了名的“香孩儿”，也瞧得出自己有多反感这个称呼吧！
　　哎！都怪自家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刁蛮
　　老娘，不就是出生时恰逢时运，飘了几朵云，闪了几个电，传了几缕香么？她竟然一拍手给自己定了这么个娘气的乳名，一时间轰动洛阳城。这称呼小时还不觉，可是如今他已年满十一，堪堪一个英气少年郎，再这么胡叫下去可怎么好！幸而后来父亲举家迁到了汴州，本以为这个称呼将会留在故土，谁知道眼前这混小子……
　　“陆空空！你再胡叫，我就……”
　　“你就怎么？”
　　威胁的话脱口而出，仅说到一半又无奈咽了回去。玄朗看着对方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心中又急又气却毫无办法，不能打不能骂，只能颓唐地转过身去生起了闷气。
　　空空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玩笑过了，挠挠脑袋，半是歉意半是尴尬。
　　他是真不觉得“香孩儿”这称呼有多丢脸，而且叫起来无比亲昵，就像家人一样，这才追着喊着闹，却忘了对方不一定也这样想。
　　“那个，玄朗……”拉拉同伴的衣袖，解释的话说得结巴，“我……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不理人。
　　“那什么……大不了你也取个名字笑笑我吧？什么铁蛋儿、狗头儿、小兔儿……都可以……别生气了好吧？”
　　有点松动，还是不理。
　　“赵玄朗，你什么意思？！还说是好兄弟呢！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起？！我是没人疼的野小子，还巴不得有人给起个这么亲昵的名字天天叫呢！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大不了往后我不叫就是！犯得着这么不理人吗？！”
　　这么一说，玄朗彻底败下阵来，听身后又急又气，似有哭音。想到空空与自己一般年纪，无居无所不说连个亲人也没有，瞬时觉得自己才是过分的那个，慌忙转身咧了个怪笑，哄道：“没事了没事了，怪我小肚鸡肠，你别生气了……”
　　玄朗再聪明也只是个规矩的少爷公子，如何知道空空这些打滚耍赖的手段，一时间竟当他真的难过，手脚慌忙之下将方才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净。
　　陆空空见目的达到，终于不再做作，一抬头又是一张嬉笑的脸，拉着玄朗道：“好大哥，我饿了，咱去吃饭吧！”
　　玄朗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呆愣愣点头，待到进了一家酒馆这才讷讷道：“你方才怎么愿意叫我大哥了？”
　　空空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一个野孩子，出生没多久就被师父捡上了山，不知家乡在哪儿，不知生辰何日，更不知父母是谁……所以，叫哥哥叫弟弟，全凭他自个儿高兴，也就赵玄朗这傻小子任自己说什么信什么。
　　“对了，你怎么不吃？”胡吃海喝好一通，空空这才发现自始至终同伴只是微笑着看他吃，没有动筷。
　　“我不饿，你吃吧。”玄朗笑笑，说得煞有其事。
　　不饿？折腾了大半天，两个人连口水都没喝，还说不饿？假话！
　　空空放下手中的鸡腿，嘴上连油都不擦，悄悄将一手背到身后，随即盯着玄朗阴毒一笑，未等对方反应，电光火石间竟点了同伴的穴道。
　　“你！”
　　玄朗对他没有防备，即便二人功力不相上下，也不免遭了道。
　　空空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在桌上扒拉了好半天，总算挑了块精瘦不肥的好猪肉，反手一摁，塞进玄朗嘴里。
　　“唔……”
　　“行了，你没必要哄我，不就是钱不够，怜我没人管吃不饱么？小爷是有本事的人，饿着冻着都是自个儿本事不精，用不着你可怜！”
　　玄朗愣了愣，看不清空空凌乱的蓬头下黯淡的表情，他不再挣扎，受了别扭的好意，有些委屈地轻轻道：“我不是可怜你……”
　　少年的关心往往不讨好，两人静默无言，一人并非真的生气，一人也并非真的委屈，只是此时顿觉身份悬殊之劣，不知为何有些许惆怅。
　　“天色不早了，你回家吧。”空空叹了口气，松了玄朗的穴道，拍拍对方的肩当作潇洒道别。
　　“嗯……”
　　说到告别，玄朗是真的难过了，这是他抛开多有身份背景交的第一个朋友，而且对方还来自神秘的江湖，是个了不起的游侠。一日光阴何其匆匆，转眼间就要告别。
　　“空空，我还能来找你玩儿吗？”
　　英气公子不舍问道，表情难过得好似一拒绝就要哭出来。
　　贼小子难得有些无措，他掩饰尴尬一般摸摸鼻子，随后摆摆手，故作潇洒道：“我在汴州没个定所，你恐怕找不到……”
　　“那……”
　　“哎呀哎呀，你别这副样子……要不这样吧，你把自家的地址告诉我，得了空我便去找你。”
　　“真的吗？！不是哄我？”
　　“怎么会！小爷可是游侠！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家在哪儿？到时候可别嫌我烦啊！”
　　“太好了！我家就住在寿昌坊，那里就一家姓赵的，绝不会错！”
　　“好！改明儿我就去找你玩儿啊！”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玄朗高兴地与空空击掌，心中生起向往。他刚搬来汴州不久，这里不比洛阳，既没有从小玩到大的好哥们儿，也没有满城盛开的牡丹花……繁华的后晋都城，除了不亚于故乡的荣威，有的只有无边的寂寞和无奈。
　　“对了，明日起，我便要去塾中念书，还得演习兵法武艺，可能只有晚上才有空……”
　　“没事儿，晚上就晚上吧，汴州城晚上才好玩儿呢~你好好念书，往后发达了我也能蹭几顿好吃食~”
　　空空笑得爽朗，心里却满是羡慕，他过去在山上与师父相依为命，鉴于师承空空儿一道，学的大多是奇巧之术，看似花样繁多，实则没多少内涵。山上的典籍不多，师父又去得早，他不得已未出师就下山，看起来逍遥无挂，其实投保无门。
　　想到这里，不觉生出一丝丝期望，若是玄朗往后依然不弃，愿与自己这个野小子做朋友，他是不是也能伴他一同成长，最终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侠？
　　一见如故的两个少年挥手道别，一个朝南一个朝北，一个回到江湖一个赶往宦海。往后之事，难以预期，好歹两人心中都知对方可贵，这一份情谊来得凑巧却不唐突，好似夏日里突涌的清泉，流于心间，难舍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