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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回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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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威的书案上有两封书信,一封来自华州,一封来自汴京,皆是千里之外流星差马而来。
他微微犹豫了片刻,伸手先将汴京那封拾起,仅读了几行就忍不住气闷,那信上写着:“上亲帅大军已赴汴京,城中空虚,令坤谏曰直上皇门,杀尽逆反,充实京中护卫,霸图汉军威名。”
这韩生真不是一般了得,陛下偏尽听其言,竟连后方战事捷报也等不得就要入主中原,枉顾百姓,杀尽前臣,果真霸道得很啊!
郭威无奈地将信纸递到烛前化成灰烬,闭上眼努力将脑中的悲惨联想打散,他不过一介蠢笨武人,即便高居万人之上却也还在一人之下,上之所为,不敢妄言。
好心情被毁了大半,将军有些怅然地打开了另一封,这一次他的嘴角浮上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那是从华州飞来的私信,出自好友之手,上曰:“自别后已有数月余,末将奉上命于陈仓与蜀军战,捷后辗转华州驻守。本欲早与将军报,竟不想侥幸得知家人消息,满心家事故耽误了去信,末将实为惶恐。家中众人大体无碍,唯小儿玄朗受累卧床,末将不忍其苦,特上请陛下恩许驻华州城中休养几日。上允,且传韩博士书信以问详情,末将全家甚感恩德,涕零以谢……大帅镇守太原,比之前线更为劳苦,且大势后方必有堡垒,帅独承其责,末将同心思之,甚为担忧。望帅保重贵体,待上定主中原,弘殷愿继续挂于大帅麾下,图报国恩万死不辞。”
读着书信,郭威几乎能看见赵弘殷那张幸福满溢的脸,不禁感怀微笑,细细将书信念了又念,甚至那些耿直率真的关心之言也声声印在心上。
人生在世,所谓知己不过一二,时时刻刻被老友挂念,于此时的郭威而言,犹为珍贵。
他提笔,寥寥书上半页,大约也是些嘱咐关怀的话,连日着下人传至华州,算作回应。谁知信才送出去不久,门外一声急报送来金牌君命。
“擢郭威为枢密副使,统帅河东大军于即日启程汴京护航,不得有误!”
郭威领了旨,不禁苦笑,他虽早已料到会有这封诏书,却没料到会来的这样快!想来中原的前朝余孽并非陛下所以为得那般好对付,恐怕连“智多星”韩博士也没有什么好法子了,这才忙忙来请他。
真是好笑!之前刘知远自己跑到中原去吃肥肉,自己却被留在河东傻呵呵地守着偏僻老巢,如今肥肉吃多了太腻咽不下去了,又想到把他叫去消食……当他郭帅是什么人?!挥之即去召之即来的玩物吗?
陛下啊,您可真不客气!
郭威掂量着那块沉甸甸的金块,眼里心里全是嘲讽。
刘知远离开太原时带走了几乎所有精锐,此刻留在河东的部队除了他一手带起来的那几千人,其余的根本没什么战斗力,那人若不是急疯了,也犯不着打河东军的主意。
然而,郭威也不是傻子,仅凭一道金牌就想挖走他最后这点老本儿,汴京的那位还是想得太美了。
他提起笔,琢磨着眼下的形势,掰着手指默默算起了账。眼下,除开自己一直带着的那几千人,剩下的伤残老弱拼拼凑凑竟也有差不多数量,倒可以伪装成一批兵马。
陛下亲自来请,如何敢不回?只不过此去汴京数千里,大军行程再快也难解燃眉之急,想来陛下定有别的调度,绝不会指着他这一条“远水”。既然如此,那他以急响圣命唯恐懈怠,留点兵马镇守后方也并非说不过去,即便到时追究,也能白扯一会儿。
郭威这一招说起来还是效仿某人曾经的手段,留点存粮投点机,免得风云一变,回京之后一不小心惹了祸事连个逃脱的地方也没有。表面他将河东之军打散,北防契丹,南抗蜀国,实则是趁外敌方走,中原空虚做点自己的部署,等到京中局势一定,他找个借口再回河东,至少也能学别人做个逍遥节度。
乱世中的君臣,多有异心,郭威虽然没有易主的想法,可必要的自卫还是要留的,毕竟此时不同往日,陛下身边口舌耳目太多,不提防着回头吃亏的还是自己。
与此同时,被一同昭告回京的还有驻守华州的赵弘殷,只不过他手中兵马相比太少,汉帝并未催促时日,或许是知他家中要是,旨意也只是嘱他速速启程,不必上报行军路线。
赵弘殷接下旨意,第一反应便是去请军医来帐中问话。
那日,他偶与家人团圆,将重伤的儿子带回军中医治,那孩子福大命大,虽然费了不少劲儿,最终还是幸运地捡回一条小命儿。然而,人毕竟是血肉筑成的玩意儿,伤筋动骨尚且一百天,玄朗那夺命的遭遇更可大意。华州城里医药紧张,军医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帮助孩子恢复,只能命他日日躺在床上静养,这许多日子过去,倒还真养回了点精气神来。
赵弘殷仗着前日那点军功,赶紧向朝廷请了特旨,趁战事稍定,努力在城中多赖了不少时候。他本意是等到儿子身体大好些再说回去的话,甚至已经安排将士帮助城中百姓重建家园,打定了主意不再劳苦奔波,可没想到的是大汉国号已定,陛下的皇位还是没能坐稳,召四方武将回京以作屏障,即便再想拖延恐怕也挣扎不过几日了。
“军医,吾儿的情况怎么样?可以动身回京了吗?”
左右为难的将军焦虑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他心中虽然有疑虑,可还是忍不住希望能发生奇迹。
老军医惶恐地看了一眼对方,万般无奈地摇摇头,“将军,实不相瞒,令公子所受之伤已触及五脏六腑,早已不是外间所见之势。若不是受伤当下有人做了急救处理,后来又服了神丹妙药吊住,令公子恐怕早已回天乏术了……那夜情形,将军应还记得,华州医药匮乏,老夫也是拼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公子从鬼门关来回来,即便养了这么些时日也不能保证病情不会因为路途颠簸而往复,所以将军,回京之事恐怕……”
赵弘殷听人这么一说,心中顿时凉了大半,果然这世上绝没有什么奇迹,玄朗如今能好生活着已是大幸,他如何还敢强求别的呢?
可是,君命不可违,他既是父亲也是臣子,即便再不愿,当下也只能将玄朗暂且搁下……
念到此处,赵弘殷心中无比酸楚,他刚刚才承诺做一个好父亲,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食言。
纠结良久,将军终于一声长叹,双眼泛起泪光,他沉默片刻,终于妥协似的安排道:“既是如此,那就劳烦大夫与同仁商量商量,留下一人暂且照顾小儿直至无恙,这段时日吾会派几十精兵留在华州保护……”
别无他法了,君王与家人,平衡再三,也只能做到这样。
赵弘殷安排好玄朗的事,又将其余人一并召到帐中,向众人讲清缘由去向,静听诸人意见。
陆空空孑然一身又与玄朗交好,最是好做决定,还未等人说完,立刻表示陪伺华州。
赵夫人虽然舍不得玄朗,却也不愿与丈夫分开,况且还有女儿和幼子,斟酌再三也只好同意了这样的安排。
于是,余下的只有翩翩与妇人了。
翩翩的过往一直是个迷,结交多日众人也只知她出身蜀地,后辗转江南长居,此番来汴京是应友人相邀小住,不想遇上契丹南下,这才有缘结伴。赵弘殷见她是个弱女子,本想派人送她们回乡,谁知刚刚提了个意便被拒绝了。翩翩虽然是女儿家,性子却比男儿还忠义,她敬玄朗为救命恩人,大难时刻不忍他独留此地,竟自告奋勇留下相陪。妇人是她的仆从,既然主人都不愿走,仆人也不好辞别,于是也留在华州,为几人打理打理家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