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2、温泉

　　空空从未见过如此自来熟的人，若不是玄朗笑得太过赤诚，他还以为对方实有所图呢。然，这些都不是事儿，最重要的是两人看上去年纪相仿，为何自己就一定是弟弟呢？于是贼小子摸摸空无一物的下巴，嬉闹道：“玄朗兄就这么喜欢当大哥吗？”
　　赵玄朗被他问得一愣，没想到自己理所当然的热情称呼竟好似得罪了对方。他复又上下打量了一圈儿空空，这家伙身材不高，笑容狡黠，灵动如猴，即便真的年纪比自己大，他也喊不出一声“大哥”啊！沉默片刻后，赵玄朗只好尴尬地自个儿找了个台阶下，嘿嘿笑道：“什么哥哥弟弟的，你我一见如故，不如直接姓名相称，岂不爽快？”
　　空空微微一笑，见对方原本一个俊朗小将被自己噎得难堪也知不可再过，于是好似默认一般拉了拉对方衣袖，转了话题，“今日我本是打算去河中游水偷凉，好端端被你打断了计划，现在还脏得跟个花猫儿一样……”
　　赵玄朗听他这么说，不觉有些歉意，正想安慰对方几句，低头时却瞧见自己也不怎么体面，若是这般回去定要被小妹追着打，于是讨好道：“空空，此刻也不晚，我骑马载你去，或许……”
　　这话本是好意，却不料正触空空逆鳞，还没等对方说完，贼小子立马跳起来，大叫：“骑马？！你还敢骑马？！”
　　他表情夸张，眼珠子还一个劲儿往城墙那儿瞟，赵玄朗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由得又羞又燥，闷闷喏喏辩解道：“那匹是野马，没有缰绳约束，自然难以驯服一些……”
　　“我不管，反正今天骑马冲进城中的是你，如何怪得到其他！”
　　赵玄朗通红了脸，低着头乖乖地被他训斥，说到底确实怨他骑术不精，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可是……这一身脏的，总要找地儿整理一下吧！”
　　这么一提醒，空空也犯了难，两个混小子，半身泥土半身血，就这么在城里溜达恐怕要吓着一堆人。可是，现在出城已经晚了，他身上没有钱财在汴州更没有固定的住处，玄朗那小子家里又好似有为难之处，到底该去哪儿收拾才好呢？
　　陆空空转着眼珠子，脑子里迅速将汴州城中各处搜索了一遍。他一个贼小子，谁家的果子好吃，谁家的丫鬟漂亮，自然比其他人更清楚。所以，这个时辰，到底那个地方才有免费又舒服的澡堂呢？突然间，一个旖旎之处闪到眼前。
　　“嘿！对了！”他突然大笑起来，一把搂住玄朗，神秘又得意地说：“兄弟，跟紧小爷，带你去个好地方！”
　　玄朗对于新认识的这位小兄弟很是信任，既然他说得笃定，肯定是个绝妙的“好地方”，于是也不多疑，潇潇洒洒跟着去了。一路上，两人为躲着人，或飞或跃，走的皆不是常人之路。陆空空是个贼小子，又自小有名师指教，轻功比高手不差。但，小公子玄朗可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哪怕从小习武也不见得能追上小贼的速度。空空起初尚有些担心，留了几分功力，脚步还算平实。可窜了几条巷子后，竟发现对方一直不紧不慢跟着，不见半分吃力模样，令他不自觉加快了步伐，不禁暗暗心惊，敬佩之意顿生。
　　两人如乘风之燕，穿梭于市井之间，不多时便到了空空所言绝佳之处。
　　“你看！就是这儿！”
　　玄朗闻声望去，幽巷深深，红灯绿绕，家家虽门户紧闭，却仿佛有阵阵熏香涌怀，风情寥寥，似有遐思。
　　“这……”玄朗立于巷口，有些尴尬。这地方他虽不曾来过却不少听说，家风再严总也一些奇思妙语传到这挡不住半大小子耳中，教化再多也禁不住梦中点点遐想。
　　这里确实是“好地方”，是所有男人最向往的“好地方”。
　　空空笑着观察他的表情，心知对方依然明白，于是装作老手似的推攘了兄弟一把，故作豪气道：“傻愣着干嘛？走吧！”
　　“我……”
　　“我什么我，又不是做什么龌龊事，不过借地方洗个澡罢了。这个时辰，姑娘们虽还在休息，锅房里却正好温好了水，不正是为咱哥俩准备的吗？还啰嗦什么！”说着，空空还作势往前迈开了几步，留玄朗一人在原地犹豫。
　　话虽如此，可这地方哪里是他这样的规矩公子该来的？父亲常说，好男儿绝不可流连于烟花柳巷，那地方看似美丽非常，实则狼巢虎穴，进去了不被扒层皮就出不来。空空是个游侠，看样子也无什长辈教导，自然随意。但是，他赵玄朗堂堂禁军统领检校司徒之子，若是被人晓得来了这样腌臜的地方岂不丢净了赵家的脸？
　　如此想着，玄朗自然不敢再进，他拉住同伴，语气里尽是谆谆劝诫：“空空小弟，这地方不好，咱别进了，走吧！”
　　陆空空早已听到水声，闻到花香，正是蠢蠢欲动，谁知身后之人竟打起了退堂鼓。他本就是个不爱讲规矩的性子，如今一番好意被人推诿成这样，顿时火大，一甩袖子嚷道：“这地方怎么了？大丈夫心中清明自无愧于天地，我不过是借堂子洗洗澡，哪里就不坦荡？！你这样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才是宵小行迹！”
　　玄朗被他骂的呆住，明知空空有强词夺理之处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贼小子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骂完人头也不回就往里走，好似身后之人才有天大的过错。不过说来也是，贼小子今天落得这般狼狈，说到底还是因为他赵玄朗，之后之事更是迫于形势。玄朗素来最重义气，自不肯放空空一人胡闹，于是即便难堪无奈，最后咬咬牙，一跺脚还是跟了上去。
　　陆空空走在前头，眼睛却长在后脑勺上。就玄朗那样耿直的性子，嘴上说得厉害，最后还得由着他。空空窃笑，一个轻跃轻轻松松就翻进了一家门户，玄朗跟在后面，畏手畏脚不敢造次。
　　刚落了地，陆空空立刻找了一处隐蔽方位躲了起来，收敛呼吸，凝神辨位。玄朗不知他的打算，有点担心地叫了声，谁知刚刚脱口就被人狠狠瞪了一眼。
　　“空空……”
　　“嘘！小声点，没当过贼啊？！”
　　这话实在无理，玄朗摇摇头无奈闭嘴。
　　片刻之后，神神叨叨的空空突然笑了，他指着西面一处挑挑眉，乐道：“就是那里了！”
　　玄朗朝着那里一看，之间草木匆匆，比之其他位置甚为荒凉，不见水汽，不觉有些怀疑。然，空空的表情骄傲得很，不等他回神就起身轻手轻脚朝西边而去，熟门熟路的样子仿佛自己家中。
　　玄朗无奈只好跟着上去，谁知，刚刚拨开了那一簇草木，脚下便流出一股清泉蜿蜿蜒蜒向深处淌去。顺着水流再走深些，鼻中竟飘来一股浓郁的硫磺味，竟是一处天然的小温泉！
　　“简直神了！”
　　目瞪口呆的少年公子不由得惊呼，而空空早已脱得溜光潜入水中。
　　“行了！赶快洗！一会儿等这院儿里的姑娘醒了，咱可就洗不了了！”
　　玄朗点点头，也学着空空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踏进水中。
　　温泉暖热适中，壁上又是滑石堆砌，人倚坐其中，实在心旷神怡悠然自得，一身疲惫顿时消散了大半。
　　玄朗眯着眼睛享受，想到方才自己那丢脸的模样不禁好笑，遂由衷赞道：“空空，你可真是好本事！”
　　夸奖的人不懂得什么叫谦虚，更是得意地笑道：“这算什么！不过最简单的听声辩位而已。”
　　“这还简单！城中庭院诸多，单是这花巷就不下十多所，你怎么就知道这里藏了个小温泉的？”这话不假，再则时值夏日，城中凡有水之处唯有温泉处寂寞，空空大概是早知道这里才能这么笃定。
　　“小爷我不过懂一点风水之学，再则你想啊花巷女子众多，不似男子贪凉，即便是夏日应该也需常备热水。来之前，我只敢肯定能找着一处合适的澡堂子，谁知走到一半儿，竟闻道了硫磺味，这才知这里藏了一处惊喜。”
　　“硫磺味儿？这温泉甚小，硫磺气味寡淡，而且外墙高远，你是如何闻到的？”
　　“嗯？是吗？我怎么早在两里之外就闻到了……”
　　玄朗听他这么说，更加佩服空空的能耐，他心知对方不可能撒谎，恐怕真是个了不得的游侠，若不是今日自己荒唐，还见不着这样的人物，不由得欣喜若狂。
　　“早年我也听父亲提过大唐的诸多游侠秩事，原以为都是哄人的传奇，今日见了你才知道江湖广阔，能人众多……”
　　“那可不，江湖凶险，若没有一技傍身，咱也不敢乱来啊~没事儿，之前没见过，往后就见得多，空空小爷会罩着你的！”
　　“真的吗？那就拜托空空了！”
　　“好说好说~”
　　英武少年抱拳郑重行礼，对面的贼小子让他仿佛看到一个新的世界。
　　那个从来只是故事里才有的江湖第一次真切地显在他面前，从此以后，惟愿纵马持剑，快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