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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香消玉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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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空空离京已有半月。这些日子,玄朗的身子说不上多好也不至于太坏,得亏翩翩这个“妖妃”“祸水”隔几日便要缠着陛下歇歇,他总算能好好地撑着。
可惜,众朝臣不晓得这内里的秘辛,只当陛下沈迷女色,秉着一腔忠君报国之热情纷纷上书谏言,恨不得逼花蕊夫人以身谢罪。
“陛下今日又没上朝……晋王殿下,您可知是为何缘故?难不成真是为了那花蕊夫人?”
一帮老臣孰个在宫中没有几个眼线,却是明知故问愣是将廷宜围在正中,神情装得焦急又无辜,实则不过畏于上意,只想找个“出头鸟”。
廷宜没有吭声,他最是了解哥哥的性子,哪是一个弱女子就能左右?那日寝殿的试探,虽然兄长面上做出一派痴心模样,可每每细想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何况那满屋的药味儿……
有些事情越是讳莫如深便越是引人猜想,能混到如今朝中高位的人可没有谁是傻子,廷宜能找出端倪,旁人自然也觉察得到,区区一个花蕊夫人只不过是帝王惯有的风流幌子。
堂堂晋王殿下当然不会随便中招随便就做了人家的“出头鸟”,他数日不闻不问,深居简出的作派只是暂时蛰伏。陛下对他已经起了疑心,迁都之事只是试探,一个造反的皇帝,这一生终究不会再对谁有过多信任。
兄长有儿子,而且不只一个,虽然迟迟没有封太子,廷宜却看得出来那位子也不见得落得到他头上。
是随他百年永远做个“一人之下”的亲王,还是再学一次“黄袍加身”?
廷宜还在犹豫,兄长却为他做了选择。
“汴京只是朕的一座城!”
昔日之言每每想起如芒刺在背。
吾助你夺江山,最后却是君坐拥天下,而弟就连一座城也要不起。
廷宜咬着牙,那是平生第一次对兄长升起一种名为“妒”的情绪。
妒火烧的野蛮,差一点崩坏了礼节,幸好他还不至于丧失理智,纵使他自认已经长成了不输于赵玄朗的男人,可是还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足以让天下人信服的机会。乱臣贼子可不好听,他赵廷宜要坐就要光明正大地坐上去!
而这个机会恨快便能听到好消息……
近几日翩翩新琢磨出一个方子,虽然不能完全去除病症,但玄朗服下后感觉好了许多,想着数月缠绵病榻的折磨,难得起了相聚游玩的心思,遂趁着后苑风光正好邀了后宫嫔妃、晋王赵廷宜、魏王赵廷美共聚饮乐。
玄朗身体有了起色,心情大好,特别是看着廷宜和阿美两个胞弟,忽而间念起无忧放肆的少年时光,温情泛滥,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廷宜见兄长兴致高昂也趁机舞了几剑助兴,引来君王连声称赞。接着兄弟二人越发技痒,又命宫人取了弓矢箭靶上来,竟比起了弓箭。
若论以往,廷宜自然比不得玄朗,可如今君王久病初愈,体力自然比不得少了自己十多岁的弟弟,方比过一轮便败下阵来,由得廷宜发挥。
虽说被抢了风头,玄朗也不羞恼,赵家尚武,他又是名将出身,自然最爱看弟弟精于武道。故而,此刻看廷宜越看越欢喜,甚至亲自递上杯盏劝他多饮几杯。
可是,今日廷宜也不知怎么了,平时的机灵劲儿愣是没剩下半分,甚至连基本的眼力价儿都没有,任是玄朗如何劝酒,他都笑而推却。几次来回,玄朗也有些恼了,干脆问他,“晋王莫是不肯给朕面子?”语气甚是不悦。
廷宜仍然没有接杯,只道:“皇兄的酒廷宜自然不敢不喝,可是就咱兄弟二人这般干巴巴地饮酒又什么意思!若不然来些余兴节目,就算是臣弟的彩头可好?”
玄朗一听这话微微一愣,只当廷宜玩闹,没有多想一口应承下来,随口问道:“廷宜要看什么节目?朕只怕这些宫人们不会演。”
廷宜笑笑,他要的只是君王的千金一诺,至于什么节目自然心中早有计较。只见他握着弓矢,缓步走向玄朗身后,对着一双眼还愣在君王身上的美人,笑道:“素闻花蕊夫人以口拈花舞精美绝伦,不知今日本王是否有幸能一睹芳采?”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孰人不知花蕊夫人乃君王新宠,虽然没有后宫品位,却因着圣宠地位不亚于皇后娘娘。晋王虽是陛下胞弟,素来颇受器重,可直接点名让陛下的可心人儿献舞还是太莽撞了。
玄朗早在廷宜走向翩翩时眉头便皱了起来,他这个弟弟虽然常有些超过的行为,可从来不会失了分寸,如今这逾越之举眼看着好似“好色”之举,而在向来了解他的兄长面前自然看得出那眼中没有半分倾慕。
见君王许久没有表态,廷宜干脆换下那副装了半天的天真假面,转脸似笑非笑道:“怎么?皇兄连这小小的一个请求也不愿答应臣弟么?”
他脸上笑着,眼里却是一片寒霜,一丝一点透着冰凉钻进人心里。
这是玄朗第二次看到弟弟这副表情,口中好似尊敬地请求,眼神却透着不可违逆的狠厉。他恍了恍神,忽而好似看到了“黄袍加身”的那一夜……
“哥哥,这乱世等不到一个稚子长大,他需要是一把刀,一把能够砍下所有妄想者头颅的利刃!”
……
“哥哥,你还在犹豫什么?披上它!明日你就是这天下的主!”
……
“哥哥……”
玄朗有些茫然地看向廷宜,突然觉得好陌生,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哪一点像他当初拼死救下来的孩子?
他该说不,甚至那个字已经含在了唇边,可又因为对方危险而难猜的意图欲言又止。
“皇兄,臣弟不过是想看一只舞而已,怎么会舍不得?还是说花蕊夫人死了夫君便再也跳不得舞了?”
难堪的话伴着刻薄的奚落,清清楚楚提醒着一个女人难堪的身份。
兄弟俩对峙着,好好的一场家宴被一个“任性”的弟弟搞得剑拔弩张。
正当这出闹剧不知如何收场时,只见风暴中心的女子缓缓起身,拂了拂被微风吹起的发丝,嫣然笑道:“陛下,不过是一场舞而已,晋王既然想看,妾舞来便是。”
言罢,她轻扶了玄朗回席间坐下,日光照着她芙蓉般的美丽面庞,眼波婉转的笑意化作最柔情的安抚。
美人轻启朱唇,悄悄道:“陛下还未见过臣妾跳舞吧?可惜今日匆忙未准备羽衣,还请陛下轻责呀~”
莺莺燕语,声声情切。
轻移步如踏飞燕,回裾转如乘清风。翩翩舞得恣意,好似要断尽愁肠。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雾轻红踯躅,风艳紫蔷薇。
满座皆痴,竟不知这世上真绝色,只一舞倾人城,只一面倾人国。
终到了拈花一节,只见美人仰面轻折腰,水袖散开落下花雨,正飞扬时,贝齿叼下一朵娇花。她降于花间,好似瑶台仙子,百花不足以比其色,百艳不足以争其辉。
然而,就在这时,玄朗忽听见耳边一阵疾风,他大惊失色,几乎在一瞬间弹跳而起扑向花间美人。
可惜终是来不及,一支羽箭带着必杀的决心刺穿了翩翩的心脏,她就像那朵落花一般,以最美丽最残忍的方式化为虚无。
半生繁华,到不知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
那一瞬间,翩翩来不及想到谁,她曾经挂念的父母、丈夫、子民……没有一个出现在最后的画面里,唯了那天的红花轻轻飘着飘着,最后一点一点被碾碎化为尘土。
一朵花,盛开时如何娇艳,凋落时便如何凄凉。
玄朗拥着那朵世间最美的花,看她在自己怀中慢慢褪去颜色。
心好似被撕扯成了无数碎片,痛至极致,竟是连泪都流不出来。
他不敢去质问廷宜这般做的居心,只因自己才是这所有的始作俑者。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就是这样轻易地毁掉了一个女人的一生……最愧不过如此。
玄朗从未有一刻比当下更慌乱,他试图捂住翩翩的伤口,大吼着叫御医,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百步穿杨的羽箭带着主人必杀的决心,无数的鲜血不断涌出,如芙蓉开在美人胸间。
总以为来日方长,再残忍的真相都找得到推卸的借口,然而世事总无常,那些迟来悔意甚至来不及说给对方听到便只剩下一捧尘土。
自那日起,大宋的陛下又病倒了,然而朝堂上下竟没有一个人为此担忧。
他们说,晋王殿下只是效仿“关羽月下斩貂蝉”,陛下一代明君,总有一天会明白众臣的苦心。
他们说,那花蕊夫人就是妲己转世,此举虽然一时让陛下痛心,可是为了人间正道,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历史星河,一个女子的生命宛如砂砾,再多的倾慕转眼都化作黄沙飘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