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11、韩生

　　韩令坤自称老生，实则年纪并不算大，此时也不过恰好壮年，只是他成名甚早，平时又一副老相做派，给人的感觉好似长者一般，于是自己也跟着沧桑起来。
　　他如此郑重一拜，旁人见着必觉得不合礼数，即便是救命之恩也没有对着个小孩子行大礼的。
　　玄朗还在发愣，见到他如此，若不是怀中还搂着昏迷的空空，一时间竟忘了应答，白白受了这折寿的大礼。
　　韩令坤不知他此刻脑中混沌，只觉眼前这小公子坦然无畏，联想之前无端祸事和侥幸逃脱，更坚定了内心“天命”之说，竟越发佩服。他早年游学之时，于黄河之畔偶遇一智者，那人见他便惊呼“帝师”随后又说了几句玄而又玄的话，大意是：主承天命，妄灾而无恙，汝需携之。韩令坤那时年少，还以为智者所指乃旧唐太子，忙忙如何才能登朝入庭，谁知那智者笑而不语，只留下一本诡辩之籍便消失不见。那诡辩之籍虽起于言辞却深含治国安民之理，韩令坤研习之后常有顿悟便将那次奇遇归结为上天的指点，更是坚信自己这“帝师“之名，越发热衷于仕途，弱冠之年变以“博学强智”闻名于朝。但令他实在没有想到的是，唐很快便亡了，之后政权更迭，乱世之中各自拥主，那个承天命而归的“贤主”却迟迟不见。渐渐的，韩令坤的一腔热情点点消退，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智者所言其实并非预言。
　　直到今日，他遇见了玄朗。
　　韩令坤于一瞬间竟看到了仙人指引的微光。
　　主承天命，妄灾而无恙，汝需携之。
　　他仔细琢磨着智者的话，越想越觉得贴切。想那偌大的司马府，既无人为亦无天灾，今日之事实在蹊跷，竟使他联想到史诗中许多诡奇的故事，好似天命所归系于一子。
　　那么，不妨一试吧。
　　韩令坤嘴角含笑，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这乱世哪里看得清明主，倒不如选奇子教导，今后如何顺其自然罢了。
　　如此想着，韩博士收了礼数勉强整理好衣冠，对着玄朗笑道：“今日之事实在巧合得很，依老夫看短时间内怕是公子难辞其咎，且不说朝廷如何决断，但说学堂怕是不会再收你回去了……”
　　玄朗脑子迷迷糊糊，心思全在昏迷的伙伴身上，自己的事儿还真没细想，这时被韩令坤如此一说才惊觉自己此番真的倒霉大了，不但没能脱去前罪，还莫名其妙摊上一回可笑的“天灾”。
　　学堂回不回得去还真不算大事，赵家会不会因此受牵连才是时下最需思考的紧要。
　　“先生所言极是，今日之事……”
　　玄朗花猫着一张脸，心里惆怅万分。
　　父亲应该不多时便会知道司马府中之事，倒是询问过来自己真是百口莫辩，早知如此今日便不该那般招摇，这都什么事儿啊！明明与他毫无干系，可是任谁推问都觉得似有秘辛……
　　韩令坤瞧他小模样愁作一团，忍不住想笑，这孩子也是倒霉，本来以为凭着小聪明能躲开一端祸事，谁知道不但没躲开还引来另一桩麻烦，这还真是……
　　说起来也是缘分，韩博士在心中计较着，不多时便有了主意，正上前话音一半“公子，不如这样，老生……”突然间被人横加打断。
　　不知何时，一个将军模样的中年人猛然纵马停到少年面前，翻身而下直接拦在韩令坤面前，似与少年熟识。
　　“这位将军……”他皱起眉正想问，只听隐隐的传来一声少年郎忌惮非常的声音。
　　“父亲……”
　　如此，此人身份立刻昭然。
　　原本还在校场练兵的赵司徒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司马府。老远的，他看见浓烟滚滚，房屋塌陷一片，瞬间心中咯噔一下，吓得差一点跌下马来。
　　玄朗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是不幸因此丧命，赵家就真的完了！
　　司徒大人的脸瞬时煞白一片，他眼前突然显出诸多儿子的好来，一时间竟像别离前的幻影，心中憋着一口气，急得差点呕出血来。
　　“玄朗！玄朗……”
　　他急呼着寻找，声音淹没在喧闹之中。
　　有生之年，从未有一刻这般着急，仿佛是身为一个父亲的本能，于万人之中逆行，只为寻到那个小小的孩子。
　　终于，或许是父子连心，茫茫然一片废墟中竟真让他找到了玄朗，然后便再看不到一人。
　　“无耻奸贼，害煞吾儿！”
　　赵司徒大喝，几乎是跌撞到儿子身前，确认了身份便一手拦进怀里。这举动原本无心，口上的话也是火急火燎，谁知竟让旁观者听出玄妙来。
　　韩令坤原本想着先带玄朗离开是非之地，随后再想办法摆脱今日祸事，谁知赵司徒这声吼竟使得事态出了些新变化。
　　此时，四周的人大多被赵司徒的狂放作风吸引而来，正是真假莫变时，只见韩令坤突然直直地跪在赵司徒面前，动作夸张地猛磕了几个头，痛哭流涕道：“老生韩令坤叩谢赵司徒父子救命之恩！”
　　赵司徒本来还伤感在儿子受伤一事之中，没想到身后突然来这么个疯子，二话不说便开始磕头，一时间也是茫然，只得看他兀自表演。
　　这时，围上来的人更多了，韩生眼角瞄着形势，眼泪鼻子糊成一片，观者无不动然，他磕头之后，直起身来，声音高昂且悲痛。
　　“韩某今日受司马大人之邀于府中作客，不想竟遇到奸人试图加害，多亏了令公子于危难之中挺身而出，硬带着老生冲出一条路来……如此大恩大德，韩某没齿难忘！”
　　“等等……”赵司徒有点糊涂，“你是说奸人加害司马……”
　　“赵司徒有所不知，方才令公子到府中谢罪，司马感其忠孝，特请公子至府中说话，正谈话间只见一群扮作家丁模样的贼人突然闯入意图谋害司马。多亏公子敏锐，劫夺了贼人刀剑救下司马……谁知那帮贼人也是亡命，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竟掀开外衣点燃浑身捆绑的火药……老生一介书生本躲闪不及，全赖小公子与友人仗义相助方借得一条小命，可是司马大人却因离贼人太近而……”
　　韩令坤口才颇好，一番说辞讲得真而又真，愣是让四周之人都信了大半。他身份特殊，与司马府既有渊源又是唯一逃生的，更是叫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对于此话唯有怀疑的也只有赵司徒父子。
　　玄朗呆愣愣地看着眼前之人表演，恍惚之下差点就要露馅，幸而赵司徒反应迅速，立刻明白了韩令坤的意思，赶紧拦了儿子，顺势演道：“先生请起，小儿所谓皆从道义，无奈未能救出司马大人一家，如此祸事还请先生随吾上请圣听，肃清贼子，慰以亡灵！”
　　如此一来，赵家的嫌疑便推得干干净净，那些莫须有的贼子更在之后一来一往中推到了前段时日司马大人征讨的蛮夷身上。
　　至于北方蛮夷，素来无恶不作杀伐可耻，若不是赵司徒即时赶到，这青天白日突袭司马府的真相怕是再难追究……
　　当然，这些后续故事玄朗并不清楚，他的全副身心还在空空身上，那人危难时冲在最前面，以至于过了大半天还没醒。
　　玄朗求着爹把人带回了府，脑子里一遍一遍回忆着那时的情景，心中酸楚万分。
　　“空空……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小公子终日守着晕在床上的贼小子，没有察觉从这一刻起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悄然变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