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空空》熏风普渡

10、天命

　　司马府与想象中一样，空旷而肃穆，玄朗静静跟在男人身后，眼睛只放在那人背上，没有半分浮动。
　　“你倒是很自如啊~”
　　一个声音悠悠然飘过来，道不清其中是赞是贬。
　　玄朗微微一笑，将视线从对方背脊上移到头顶，淡淡道：“小子万幸，得以跟着先生入府怎的不自如？”
　　那人听闻，身形似有所动，仍是没有回头，悠然道：“小家伙，你就没想过老夫只是哄人进来，实则早有算计，不容得你拜见司马先教训你一番？”
　　玄朗一听不以为然，他虽年少却出身军旅，哪里是吓大的，对方这么问更像是逗弄，于是冷哼一声，反问：“先生若是如此与坊间蛮人何异？如何能成为司马大人的座上宾？况且，家父今日正好赋闲，若是小子回去晚了，以他那武人脾气……”
　　走在前头的男人听他这么一说，即便不回头也联想出小孩子炸毛模样，于是不再多言，怡然笑道：“玩笑！玩笑罢了……”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到中厅，老远的便看见司马静坐正中，而玄朗教训过的毛头小子正悄悄探着头畏畏缩缩站在父亲身侧。
　　“呸！还是那么窝囊！”
　　玄朗小声唾弃了一句，虽然声音极低还是没躲过走在跟前的男人耳朵，引得对方轻轻一笑。
　　司马见人已带到，那点威风抖得更圆，他瞧也不瞧玄朗一眼，只是对着男人点头，道：“有劳先生了！”
　　男人一拜，客气了一句，自然退到一边，这时玄朗便成了独自站在虎口前的模样，背上的荆条都跟着稍显单薄。
　　他抬头，想到此行的目的，咬咬牙跪了下去，态度不似放在街上那般故作谦卑，倒有些铁骨铮铮之势。
　　“检校司徒之子赵玄朗拜见司马大人！”
　　朗声附身，一个大礼下去不卑不亢。
　　司马大人见状，暗暗心惊，他原以为能干出胁迫同学这种莽撞事的小孩儿不是霸王就是流氓，然眼前的孩子，无论皮相还是气度都好得很，分明一个少年英杰！
　　“好了！你起来吧！”
　　司马摆摆手，他原本也没想借此难为一个小孩子，不过借口杀杀赵司徒的威风罢了，谁知道这孩子竟然自个儿闹到他家门口，还真是让堂堂的司马大人都有点措手不及。
　　玄朗听到头顶的招呼，心中大约猜出了司马的态度，于是更加坦然，顺势就要起来。然而身形还未动，头顶却传来一两声清咳，旁人不觉突兀，玄朗却觉差异，余光过去瞄了瞄，竟看见带路男人似笑非笑的脸。
　　他什么意思？是在提点自己么？
　　疑思一起，玄朗也不忙着动作了，脑中开始飞快计较起来。
　　多次谨慎小心，倒不是玄朗本性，只是此事可大可小，于赵司徒在朝中关系微妙，如今全看他如何处理，自然不敢轻待。
　　方才那男人虽然是司马的座上宾客，玄朗与他也是第一次照面，可是不知为何，少年郎心里总觉得这人深不可测，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暗示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玄朗正踌躇着，旁边的司马却以为他是胆怯自悔，虚荣之心一起，微微笑道：“赵小公子怎么了？可是还在担心老夫会为难你一个小孩子不成？”
　　话说到这份儿，倒有些爱护后辈的意思了。
　　玄朗一愣，没料到司马竟然因为自己一个迟疑而产生了这样“美好”的误会，赶紧接道：“小子感激司马大人海量，然此事皆因子起，鲁莽任性犯下大错，家父着子负荆请罪，子未尝前罪不敢起身！”
　　这话说得实在诚恳，不但把自己讲得仁义两全，还顺带撇清了父亲指使的嫌疑，听得司马呆愣愣的不好怪罪，不由心中赞道：这赵司徒还真是养了个了不得的小狼崽！
　　“好了好了，不过同学之间的一点争执，小儿也没伤到哪儿，何至于此？老夫与汝父也是同僚好友，这么说实在严重，快起来吧！若再如此，倒真使得老夫难为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事情也算了了，司马也是好面子的，即便他心里再有为难至少面上不敢再讲什么，再则他那个小儿子，自从被玄朗教训了之后见到这人就吓得发抖，此刻老子都说不追究了，他更是连声也不敢吭，只能憋着闷气躲到一边。
　　玄朗施施然起身，面上不动心中却是窃喜。
　　这么一闹，时日已到晌午，司马看看日头，索性面子做足，随意吩咐了一声势要留玄朗用膳。
　　玄朗委婉拒绝，他就算再不懂事也知道这些不过司马大人的客套。人家不追究你都是好的了，还敢留下吃饭？！
　　于是，几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多是司马起头玄朗应对。玄朗模样漂亮，举止有礼，胆识惊人又颇有些学问，几个来回下来倒引得四周赞赏。
　　特别是司马，他本来武人出身，虽凭着家世不用再上战场，骨子里还是嗜血求刚的，平日子就常看不惯自家儿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样，如今看见玄朗，虽心底里烦他是政敌之子，却忍不住频频流出些欣赏之意。
　　身边的小孩子，即便他自家的拜见司马时都多有吓得尿裤子，这孩子倒好，不但不怕还颇有些名仕威将的架势，想必自己同龄的幼子，真是争气太多，也难怪人家要欺你无能了！
　　正在聊着，院子里突然鬼使神差地冒出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甚至吵闹。
　　司马被吵得有些烦躁，挥挥手让下人驱赶，却不料鸟儿竟像成了精一般半步不挪。
　　玄朗见此便殷勤自告前去驱赶，谁知一只脚刚迈过门坎，眼前突然一花，毫无防备间一个巨大的拽力使来，匆忙将他扯到外面。
　　“哎呀！谁……”
　　话还没问完，身子已经结实地摔在院子中央，麻雀也受了惊，四下飞散而去。
　　正在此时，头顶上一个熟悉的惊呼应起，“玄朗！小心！”空空仿佛冲天而降般落在好友身侧。
　　“到底……”
　　玄朗狼狈地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然而还没等他询问好友，身边一声巨响伴着腾飞的沙尘而起。
　　轰隆隆！仿佛地动山摇。
　　顷刻间，不知惹了何妨神圣，所有的房屋门墙都像似纸片一样撕裂，那些高大的顶梁柱也仿佛柳枝一般脆弱不堪。
　　玄朗被眼前之景吓傻，呆在门院中央不知所往。此刻，身后的房子也塌了，几片重瓦摔下来，直直朝他砸去。
　　正是千钧一发之刻，神经最敏感的贼小子反应过来，他拉上好友，用尽毕生最快之术腾空而起，口中囔着：“赵玄朗！你傻了吗？！还不快逃！”
　　大吼声如惊雷敲醒吓傻之人，玄朗猛然一惊，茫茫然回头，那重瓦已经擦身落地砸到了另一个无辜的人。
　　于是，再也难管缘由了！
　　两个小子憋着一口气，赶紧拼了命往外跑，只在离开时拽了几个摔到的人。
　　这时候，轰隆的声音更大，所有的尘埃一时全部飞到了空中。空空和玄朗一人拉着两个，凭着练武之人的本能往外逃。五官已经被尘埃蒙住，生死仿佛正在一线之间。
　　此刻，空空的心跳如擂鼓一般，脑中却清明的好似平日，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字：跑！
　　百余米的距离在不断崩塌的阻碍下艰难地好似万里，空空咬着牙冒死跑在前面，他的身后紧跟着玄朗，然后玄朗身后跟着唯一能救的几个人。
　　这是贼小子生平第一次紧张地不敢呼吸，然而这种紧张却不是来源于自己生死的恐惧而是身后这几个人命的安危。
　　撕心裂肺的求生，无法抵挡的崩塌，来不及怜悯，来不及害怕，只能穷途求生。
　　终于，一只脚踏到了广阔安稳的街面，空空被模糊的阳光刺出一个微笑，他竭力，将身后的人甩在自己前面，待到安全无虞，一头摔倒在地。
　　此时，几个人已经被飞扬的尘土蒙了一身，不辨你我。
　　玄朗是第一个从惊慌中清醒的人，他挣扎着起身，喘息着站定，从怀中摸索出一条巾子，一把抹开被尘土封闭的双眼。
　　光明再现的那一刻，世界仿佛重生。
　　太可怕了！
　　方才那个仿佛龙潭虎穴的司马府竟在顷刻之间全部崩塌！
　　“这……这到底……”
　　无数的疑问梗在喉头，吓得他不知所措。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偌大的司马府怎么说塌就塌了？！
　　他这才想起刚刚那惊险的一幕，想到那个突然的拽力，猛地回头，在几个吓得瘫软的“泥人”清出了救命的好友——陆空空。
　　“空空！你怎么样？还好吗？”
　　陆空空摇摇脑袋，仿佛还在迷糊，刚才他为了掩护玄朗，身子一直承着背后的大部分冲击力。此刻虽然平静下来，身体却不堪使唤地神肉分离了。
　　玄朗一瞧他这样儿也不好再问他什么，赶紧扶着人躲到街角休息。
　　突然降临的灾祸倒霉的不止司马府，相邻的几个府邸和街道路人也受了影响，一时间人群惊恐，鸟兽俱散。
　　玄朗呆呆地看着四周匆匆忙忙避祸的人，一时间生出了命途流沙之感。
　　“天命啊！天命啊……”
　　此时，一个无限感慨的声音突兀而起。
　　玄朗愣了愣，呆呆地随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尘埃里爬出的男人正指着自己大喊。
　　“是你……”
　　那人受了伤趴在地上，满身狼藉，唯有一双眼睛留在外面，苍茫而深远。
　　“老生韩令坤，拜谢公子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