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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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佟霜一股脑将车开出了几里地，气消了三分。扭头扫一眼副驾驶座上，只有他刚才丢在上面的黑色背包。
他减慢速度，腾出一只手来，从背包里掏出手机。
手机屏幕右上方的电量显示已经变成红色。他滑动解锁按钮键入主屏幕，发现中午时男友给他发来两条微信。
是：你手串忘在家了，什么时候来取？
是：我觉得咱们还是好好谈谈。
如果是今天早上，或者他还抱有幻想，真会屁颠屁颠地找男友再隔靴搔痒般“谈谈”，可现在他回想他们过往的关系，简直像虚假的过家家一般。
他退出两人的聊天页面，发现小邬晚上也给他发来微信，询问他去了哪里，“龟龟，安然哥说，言叔不允许你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他让我把身份证还给你。”
这么多年，只有小邬还叫他龟龟这个外号。如果是今天下午之前，他一定会去找小邬。曾经他和小邬是合穿一条开裆裤的兄弟。他的第一次也是和小邬，虽然那个时候他利用了小邬对他的同情。不过最后，小邬还是替叶安然挡了刀子。
佟霜将手机丢进手扣儿里，茫然不知道该去哪儿。
车子绕着附近一个市政公园转了一大圈，转到公园后门时，眼前的街道上陡然热闹起来。
原来这条街上的夜市还没有散，卖小吃的、卖日用品的小摊一个挨一个，在寒夜里依旧人来人往。
他放慢了车速，走马观花地打量着沿街的小摊，然后在一个卖衣服的小摊前停下，下了车，站在小摊前研究起一排排不锈钢衣架上挂着的男装外套。
大冬天的，这些外套自然是棉服、羽绒服居多，也有一些呢子大衣。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直接略过。
视线从左扫到右，他陡然在最右边的衣架上方看见一个白色纸板牌子，上面写着“全部150”。
他摇摇头，退后两步，眺望远处另一个同样是卖衣服的小摊。貌似那家的衣服“全部120”。他又跺回到这家小摊前，在一排排衣服里挑来拣去，最终选中一件浅灰色的短款面包服。柔软的羽绒棉和大大的帽子，看起来挺暖和。这件衣服拿在手里圆鼓鼓的，特别适合小孩子穿。
付了钱，他没要老板递过来的塑料袋，径直上了车，重新向假日酒店的方向开去。
车开到假日酒店门口，他下车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夏端阳的身影。问过酒店门前的接待才知道，夏端阳沿着这条街朝西走去了。
佟霜沿着路边缓慢的开车前行，开出约莫有一公里，便看见那个端正的瘦高背影，穿着件黑毛衣，一个人贴着人行道的边缘缓缓前行。
佟霜按了两声喇叭，夏端阳停了一下又继续走起来，没有回头。
他再按两声喇叭，夏端阳这次没停下来，也没回头。
佟霜无奈地加速抢到他前方，滑下车窗，呼唤道：“夏端阳。”
夏端阳抬头看向他，表情冷冷的，低头继续走路。
“你冷不冷啊？小孩儿冻着了不会长个儿。”佟霜看见夏端阳的反应，一面小心注意着前方的道路，一面打趣他。
夏端阳瞪他一眼，依旧往前走。
“你不想上车也行，你说说你要干嘛去？”佟霜想了想，换了个方针。
夏端阳停住脚步，盯着佟霜的脸，拉着脸说：“不关你的事儿。”
佟霜一脸毫不受挫的表情，继续问他：“我知道你要去你姥姥家。你准备走着去吗？走到延庆？你知道从这儿走到延庆要多远？怎么着也得80公里。就算你走得快，一个小时走6公里，还得走十几个小时……”
夏端阳没听他继续说下去，重新迈起步子。
佟霜停下车，盯着他独自一个人的背影，叹口气，重新将头探出车外，说道：“好了，你没错，你是对的。回来吧。”
夏端阳停住了加速前进的步伐，回头看向佟霜，一脸难以置信。
“我说你是对的。”佟霜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再加一句，“那些钱我用着扎手。”
夏端阳站在原地犹豫着，佟霜将那件浅灰色面包服从车窗里递出去，说道：“你不想理我也可以，但这件衣服你还是穿上吧。”
夏端阳盯着那件衣服没伸手。
佟霜笑道：“你放心，这是用我的奖学金买的。”
夏端阳抬头直看到他眼睛里，确认他没有说谎，便接过衣服，套在身上。他穿着还挺合身，和脚上那双灰色的NB也很搭，只是袖子好像短了些。
“上来吧？”佟霜见他穿上外套，继续连哄带骗。
夏端阳完全没被这件衣服打动。他低着头，伸脚将路边树坑里的小石子拨出来，一颗颗全都踢到佟霜的车身上。
佟霜见状一阵心疼，赶忙说：“你讨厌我也罢，反正明天到了你姥姥家，咱俩就两清啦。现在就别闹脾气成不成？”
夏端阳踢够了石子儿，头也没抬地扯开车门，坐上副驾驶座不再说话。
佟霜一颗心放进肚子里，重新驶上车道。然后他反应过来，他还是不知道要去哪儿。就算去朋友家，带着个陌生人终究不合适。
“我们学校背后有条老街，可以停在那儿。”正在费尽心思想着要怎么应付过今晚，夏端阳悄不蔫儿的开口了。
佟霜知道拗不过他。没办法，依言将车开到离这里不远的高中后街上。停住车，放下座椅，两人就准备这么凑合一晚上。
车灯熄灭后，狭小的空间里一片黑暗。一丝焦虑在佟霜心里穿针引线。他正想翻个身看向窗外，夏端阳默不作声地伸手过来握住他的手腕。
夏端阳的手依旧带着一丝寒意，不过足以让他心安。仰躺着没动，他想了想问道：“你说过要和我交换的秘密，是什么？”
听了佟霜的问题，夏端阳嗓子里挤出几声呼噜。
佟霜不再问，只是要抽回手。
夏端阳停下呼噜，握紧了他的手腕，小声说道：“我的秘密是最终极的秘密。”
佟霜嗤笑一声，说道：“要留给后代探秘吗？”
夏端阳安静了片刻，回答道：“嗯，也许我死后你就知道了。”
“别瞎说。”佟霜喝止他的玩笑，没再继续问下去。
车里的空气一点点冷下来，不过两个人还是渐渐睡着了。
佟霜睡得正香，如果不是旁边车辆的司机鸣笛召唤他挪开道儿，他可能会睡到大下午。
他调直座椅，睡眼朦胧的将车挪到一旁，让那辆急着送孩子上学的马自达通过。
听到了动静，夏端阳也迷迷糊糊坐起身来，整理他那短短的头发。
虽然现在才早上六点，既然两个人都醒了，索性就上路吧。达成了共识，佟霜调转车头向主路驶去。
经过夏端阳就读的中学门口时，佟霜看见学校门口的老式传达室黑板上写着：“以下同学请来领取挂号信”。
在那个不长的名单里，他看见了夏端阳的名字。
夏端阳也看见了，却只是催他快走。
佟霜猜测他也许是害怕遇见同学，便径直往前行驶。出了狭窄的小道，两个人在路边的永和大王解决了早饭，顺便在店里的卫生间洗脸。
佟霜的发型原本是将两边剃短了，中间长一些的头发用发胶定型。现在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彻底没了型，像个宿醉归来的流浪艺人。
他羡慕的看着夏端阳那头一般中学生会留的短发，称不上什么发型，不过这个时候看起来却意外的清爽。
夏端阳就着水龙头洗把脸，提醒他别再发呆。两个人出门上了车，直奔延庆。
夏端阳告诉佟霜他姥姥住在一个叫二里河的地方，“她家很好找，到了就能找到。她年纪大了，我叔叔的意思是年后再告诉她。我们见到她就说是到她家过年吧。”
佟霜心想自己又不在他姥姥家留下来，应付着答应下来，便专心开车。
今天太阳一大早就没露面，天色灰蒙蒙的。车子驶上东四环后就开始拥堵，佟霜打开广播判断路况，发现原本二三个小时能到的路程估计要至少四五个小时。年底出城返乡的车辆和即将小雪的天气，可能会让这段旅程变得更长。
他正听着路况播报在心里叫屈，夏端阳伸手换了个台，没心没肺地听起相声。
佟霜这时候发现他和夏端阳没什么共同语言。想想也是，他俩差着五岁的年龄，真要是能聊到一起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其中一方的悲哀。
车子就这么走走停停的在四环上磨蹭，终于在北四环一条差道下来，可以抄近道开上一条直通延庆的高速路。
在那条叉道的路口等待红绿灯时，一个看着约摸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穿着件破棉衣，在车辆之间穿行，逐一敲打私家车的车窗，乞求车中人施舍。
佟霜垂下眼睑，假装没看见，心里祈祷夏端阳也没看见。
偏不巧，那小男孩就来敲夏端阳那一侧的车窗。
夏端阳用同样可怜巴巴的眼神去看佟霜。佟霜无奈地示意他从手扣儿里取出二十块钱给那个小男孩。
夏端阳说声多谢，打开车窗把钱递给小男孩。
小男孩流着鼻涕感谢着走向一旁的丰田。佟霜小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他们都是骗人的？”
“知道啊。”夏端阳用别人的钱做了好事，说话脸不红心不跳。
“那你还给他钱？”佟霜被眼前这个无止境的红灯搞的火更大了。
夏端阳瞅瞅街角，小声说道：“他们都是大人指使的吧？交不上去钱肯定不得了。”
佟霜不再说话，自顾自地吹起口哨。正吹到最难处，就听见隔壁丰田车上传来一声响亮的“滚”！
他和夏端阳同时扭头去看，只见那个小男孩站在丰田车一旁，黑乎乎的脸上淋了一脸白乎乎的液体，像是豆浆，又像牛奶。
男孩一脸委屈，忘了随时都可能绿灯的危险，呢喃道：“您不帮忙就算了，这让我怎么办？”
丰田车的副驾驶门开了，伸出手来再狠狠推揉那小孩儿一把。
佟霜看得生气，按响喇叭。一个没留神，夏端阳俨然已经跳下车，绕过车头，扶住祈乞的小男孩。
丰田车上那只手见有人过来，正要缩回去，却被夏端阳一把拽出车来。原来也是个二十多岁的男生。
“跟他道歉！”夏端阳死死将他扯向小男面前，男生一脸不耐烦，嘴里说了句“这种骗子就该…”
他话没说完，夏端阳冷着脸给了他一拳。
小男孩儿吓地跑上人行道。夏端阳拎着男生的领子，还要再说什么，佟霜拼命按响车笛，示意他丰田主驾那边来了个大妈。
夏端阳回头看见大妈心里发怵，抬头向佟霜求助。
“跑！”
听到佟霜的号令，他丢开男生的领子，飞奔上车。
佟霜瞅准右拐的绿灯亮起，也不管什么交通规则，方向对不对，加速逃离现场，留下身后一阵叫骂。
车子延着双行道开出一段距离，佟霜从后视镜观察着，似乎对方没有追过来，便将车停到路边。
夏端阳自知闯了祸，瘪着嘴老老实实坐着。佟霜埋头在方向盘上喘口气，重重在方向盘上捶一拳，放轻语调说道：“夏端阳，您能少整这些幺蛾子吗？”
夏端阳扭过头盯着佟霜，立起了眉毛。
佟霜赶忙补一句：“我是说你的初衷没错……”
夏端阳依旧瘪着嘴，眼眶却红了起来。他咬住嘴唇想要把话憋回肚子里，眼眸转动一下，又忍不住吐出心里话：“谁让他说人家小孩子是骗子！他这么小，今天这个说他是骗子，明天那个也说他是骗子，没准儿他将来就真的变成骗子了！”
佟霜伸手示意他嗓门小些，安慰道：“我知道，我是想提醒你用武力解决不了问题。”
夏端阳的眼泪再也没办法待在眼眶里，顺着脸颊骨碌碌滚下来，降低声调，丧气地问道：“你们家是做那种买卖的，你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你不明白吗？”
这话刺得佟霜心疼，不由地想起打算退学前周围人对他看法。他明知道夏端阳是好意，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脱口而出道：“我怎么不明白。我不就是这么活过来的？大少爷，你以为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够每天在别人的期待里醒过来，然后去做他认为正义的那些破事儿！”
佟霜以为听了这话，夏端阳会哭得更凶。如此想着，他有些手足无措。
可没想到夏端阳却忍住了眼泪，低头不语。
车里的空气变得异常凝重。佟霜忍住把夏端阳扔下车的冲动，重新打着火，思量着怎么规划路线会比较省心。
刚才的事估计不会被交警什么的盯上，但是再掉头回去他想想都别扭。
而且，万一被打的人来寻事呢？
他打开导航重新规划路线。不直接上高速，而是绕一段国道，正好避过堵车。等到避过地图上那段红色拥堵，再从半路上高速。
这么定下来，他开车向东走了五六里地，驶入了只是双车道的国道。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