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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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霜很久没有在这么狭小的地方呆这么久了。
这一觉很长很安稳，而且出乎意料地没有做梦。只是在睡梦的结尾，他似乎隐约看见男友满脸失落的脸，他张嘴想要对男友说一句什么，但是发不出声音。然后他感觉有人伸手环住他的左手腕。
“会疼吗？”
睁眼的瞬间，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眼前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干净到容不得一丝尘埃的眼睛里，多了些柔软和好奇。佟霜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绞尽脑汁调取记忆，终于想起他置身这里的原因，还有眼前这个男生是谁。只是他还不知道男生的名字。
梦里被握住的手腕暴露在空气里，男生正伸出手指去触摸这只手腕内侧那条深肉色、像小树枝般呈分叉图案的突起疤痕。
看到他的举动，佟霜陡然间清醒了。他一巴掌打开男生的手，坐起身来拉下帽衫的袖子，咳嗽一声，便要起身离开。
“对不起。”男生见他要离开，赶忙抓住他帽衫的衣角，充满愧意的请求他，手的力道却大到惊人。
佟霜跌坐回飘窗的边缘，伸手揉搓着脸颊。冷静下来后，被人偷窥到秘密的羞愧一点点从后背烧上脸来。
“对不起，我无意中看见了，一时好奇，加上你表情好像很难受……抱歉。”男生见他没有了要走的意思，依旧没有松开手，拖住他的衣角，跪坐在地上满是诚意的道歉。
佟霜伸手扫开他的手，叹口气说道：“没事儿，不怪你。”
怪他自己不谨慎。以前他总是带着一串柏木手串遮挡疤痕。昨晚从男友家出来，手串也忘记丢在哪里了。
男生看他垂头丧气，端端正正地跪坐着，顺手拿起那本他反复翻阅的书本，说道：“无聊吧？要不要我讲故事给你听？我得过区里朗诵大赛第一名。”
说罢，他笑着冲佟霜晃一晃手里那本黑色封面的厚书。
佟霜闭起眼，捏紧眉间的皮肤，摇摇头。男生有些失落地放下手里的书本，低下头盘算着。
佟霜睁开眼看着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齐整的头发，打起精神说道：“什么书，推理小说？”
男生听了他的话，重新抬起头，恢复了笑容将书本举起给他看。
原来是京极夏彦的《魍魉之匣》。
佟霜说他看过这本书。
男生一脸寻求知音的表情，问他：“你觉得真的存在那种盒子，就算身受重伤，缺胳膊少腿，也依旧能够在盒子里存活吗？”
佟霜想起男生的处境，不想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说道：“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那样活着肯定特没劲儿。”
男生没有得到期盼的回答，并不失望，依旧兴趣盎然地滔滔不绝：“你说的没错。我记得这故事里有个有钱家的少爷，把他那个吝啬老爸赚来的钱随便送给穷人，还暗中资助了开篇死掉的女孩的母亲。你讨厌他吗？我倒觉得他只是心太软，软到懦弱了。如果是成年人，总是有办法脱离讨厌的环境的吧？不是有种说法，赚钱的过程越是辛苦，花钱的痛快感就越强。”
佟霜发现这个男生是补刀能手。而且总是有意无意戳人痛处，让人火大。他抬起头望向那个摆满了奖状和奖杯的架子，问男生：“你这么努力学习，也是为了摆脱家里的环境？”
男生听了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低声念到：“我只是不喜欢被人逼着。”
他说完，咬住下唇，犹豫下，又添一句：“不过现在没所谓了。”
佟霜的心没来由疼了一下，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恶劣。正想要找些话来安慰他，就看到小邬推开门探进头来，冲他眨眨眼，做着口型：“怎么样了？”
佟霜点点头，伸出两根指头，示意再等两天。
小邬看到他这个手势，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他还没来得及再比划什么，就听见门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字正腔圆地说道：“我来看你了。”
伴随着这句话，书房的门被悠然推开，叶安然越过小邬身边，走进房间。
佟霜立刻起身，示意男生不要说话，走到叶安然面前，挡住他企图再往里走的去路。
叶安然看见他从书架后边钻出来，一脸不苟言笑地说：“原来躲在这里偷懒啊。看你这脸色比早上好得多，不像个死人了。”
佟霜不想跟他废话，朝身后瞟一眼，说道：“搞定了，后天一早我带他走。”
叶安然听了这话嘴角露出一丝笑，低头摆弄起挂在食指上的车钥匙，问道：“后天？你就给我两天时间善后？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套房子？”
他说出这句话佟霜并不意外。如果他没有得寸进尺，佟霜倒要奇怪了。
“安然哥，你差不多一点儿。现在的小孩儿鬼灵精怪，顺着他来就好了。现在监管这么严，别节外生枝。”虽然知道想要叶安然谈判没可能，但是他还是实话实说。
叶安然说起车钥匙，不紧不慢地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上，看向飘窗，只见那个男生已经走出来，站在他对面不远的地方。男生不卑不亢，脸上没有一丝惧色。
佟霜听见男生的脚步声，回头去看他，才发现他比想象中高很多很多。如果再过几年褪去少年纤细的身材，仅凭身高他就会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压迫吧。
佟霜冲男生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直接顶撞叶安然。
叶安然看定了男生，扭头对佟霜说道：“你大学也快放假了吧？再不抓紧时间可赶不上办理退学手续。”
一句话让在场的人都有些发愣。佟言的独生子是名牌大学的好学生，这句话就连没见过佟霜的人都有所耳闻。现在听到他要退学，在场其余五双眼睛都齐刷刷投向他。
“不关你的事儿。”佟霜装作不在意的说出这句话，却没来由的去看男生，发现男生眼神里带着些好奇的笑。他赶忙掉转回视线。
叶安然看到佟霜的反应，挑起眉毛说：“怎么不关我的事儿。咱两从小一起长大，我也算你半个亲哥哥。长兄如父……”
佟霜终于听不下去了，压低声音道：“够了，叶安然。”
叶安然的表情像瞬间被冷冻起来般僵硬。他逼视着佟霜，但不出几秒便从嘴里轻轻吐出一声“呵”，表情再次活泛起来，转而问男生：“现在这儿已经不是你家，后天走、明天走，和现在走有什么区别？”
男生走到佟霜身边，去拽他的衣角，确定他的表情后，才松开手，回答叶安然的问题。
因为他要在这里过小年。明天是腊月二十三。
这个有些孩子气的回答让叶安然再次笑起来。他随手翻弄着书桌上的书本，从一堆书本里抽出一张盖着红戳的A4纸，哗啦一声抖平了，念到：“*京大学保送生招生考试面试通知……”
念完这句，他继续往下看，看到通知结尾，他抬起头问男生：“面试时间是1月30日，你没去？”
佟霜心里一惊，十六岁就通过了*京大学的保送生考试，他不由得为男生感到惋惜。再一想到自己，突然有些无地自容。
但是男生并没有露出任何伤心失落的表情，而是轻描淡写地说：“现在没必要了。”
叶安然将那张纸丢在桌子上，遗憾地说：“也是，就算面试官们给你个全票通过，你也念不成了。你们这样的小孩儿，十几年都在这个小圈子里闷头读书，现在突然变成自己一个人，当然会不知所措。你该不会想在这儿赖一辈子吧？这样你爸妈可难过咯，花了这么多年钱养出一个废人。”
男生听到最后一句，脸色陡然暗下去，霍地一声就要冲到叶安然面前去。
站在他一旁的佟霜抢先拽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揽住他另一边的肩膀，安抚地拍着，对他小声说道：“别这样，交给我。”
叶安然看到男生冲上来，倒是笑地更开心了。见到男生听从了佟霜的话退了回去，顿时觉得没滋没味儿。
佟霜本想就这么安安稳稳的完成了任务，把小邬解救出困境，没想到叶安然竟然不考虑自己的利益，一味挑事儿。他一股无名火瞬间就涌上来了。
把男生推到身后，他深吸口气说道：“我有其他办法，你想不想听？”
叶安然自然表示感兴趣，催他快说。
佟霜走到写字台前，直视着叶安然说道：“我告诉你这个方法，你不一定没用过。但是今天你听了我的法子，就不要再为难这家人的小孩儿。春节过不了，好歹让他在自己家过最后一个小年。”
叶安然看他的表情，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便答应下来。
佟霜判定他不会失信，就继续说：“法律优质保护租户利益。所以就算房子被卖掉，租期没过，租户就有权利不搬家。用我的身份做租客，你去做张租房公证书来，租期到后年2月。不用堵锁眼、泼油漆，只要有了这张公证书，法拍的买家自然会掏钱给你，请你快走人。”
叶安然听了佟霜的建议，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睁大眼睛毫无保留地盯着他的脸，过了许久才说道：“小霜，你想好了。假公证我是能做来。不过这里边牵扯上你自己，以后惹上官司可就麻烦了。”
佟霜苦笑一声，说道：“我还怕官司吗？不这样做，你会相信我？”
叶安然重新回到桌边，双肘支撑在桌沿上，看一眼在一旁静观事态的小邬，再看一眼佟霜，戏谑道：“为了小邬你这么拼了？我看不是吧？”
说罢，他再看一眼佟霜身后的那个男生，再次问佟霜：“还是这次我帮你找了份好差事？以前你不喜欢这样的男生嘛？要那种年纪再大一些，能由着你性子的人……”
佟霜瞬间脸色刷白，拦腰切断叶安然的戏谑，隔着桌子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压低声音呵道：“办法我说了，您能不能快去忙您的大事。”
叶安然没挣扎也没退缩，只是收起笑容，说道：“我走没问题，把你身份证交出来。”
佟霜撤了手，从随身的钱包里掏出身份证交给一旁的小邬，说道：“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叶安然瞄一眼小邬手上拿着的身份证，对佟霜身后的男生说道：“你的也给我。”
“别给他。”佟霜见叶安然命令男生，转过身去毅然对男生说着，但没有直视他。
叶安然从小邬手里取过佟霜的身份证仔细端详，抬头对男生说：“你的只是暂时押在我这儿，明儿一早公证书办下来我就还给你。你看佟霜这副样子，早点儿打发我走比较好吧。”
男生听了这话，用目光去征求佟霜的意见。佟霜却没敢看他。
男生没再犹豫，从一旁书架上的黑色小挎包里取出钱包，从里边捏出一张身份证递给叶安然。
谁知叶安然还没接过身份证，就被佟霜冷不丁的半路劫走。他下意识地看一眼身份证上的信息，皱着眉毛凝视了男生一瞬间，便把身份证交塞到他手里，嘱咐道：“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
男生被佟霜看的深深埋下了头，接过身份证塞进裤子口袋，不再理会叶安然。
叶安然在一旁笑出声来，摆摆手道：“小霜，我服了你。这次给你留个面子。”
他说着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半时又站定了，将车钥匙交给小邬，吩咐他先去地库把车开出来。见小邬犹豫着出了门，叶安然才跟佟霜挥挥手，离开了房间。
听到叶安然的脚步声消失后，佟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还没来得及坐到椅子上去，就听见书房的门不知被谁咔塔一声从外边锁住了。
他跟男生对望一眼，两人都意识到被锁在了屋子里。恐怕在叶安然办好公证期间，他们两个都出不去了。
佟霜气地冲过去就要踹门，想了想还是先努力转动门锁，发现根本没用。
他返身去飘窗边找手机，想要给小邬打电话，才发现手机连同背包忘在了车里。
“你手机给我用一下。”没辙，他只能用男生的手机拨给小邬。
男生一脸认真地说他从来没用过手机。
佟霜叹口气，就在他气急败坏真的要踹门时，男生在一旁没腔没调地说道：“别费劲儿了，我爸妈为了让我老实学习，这道门特别加固过。那边的窗户也是锁死的。”
佟霜住了手，回过头去不可思议看向男生。男生被佟霜看的不再说话，眸子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佟霜的眼睛，脸却一点点从耳根红起来。
直到最后他撑不住这种对视，仰起脸哈哈笑起来，越笑越响亮。不过这次佟霜发现他眼睛里带着笑意。
“我这次丢人丢到老家了。”看着男生的眼睛里笑出了泪水，佟霜坐回到椅子上，随手抄起桌子上的书朝男生丢过去。
男生闪身躲开飞来的书本，依旧红着脸笑说：“怕什么？都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佟霜捻起那张面试通知单仔细看了一遍，重新把它夹回原本的本书里，不服气地说道：“我人生中最大的秘密都被你这个小屁孩儿知道了，我还不够丢人？”
男生定了定神，避过身边的小沙发，盘腿坐在地毯上，打量着佟霜，片刻后说：“这样没什么不好。”
佟霜用眼神问他为什么。他思考一下回答：“起码你知道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从来没喜欢过谁。女生男生都没有。”
佟霜不由分说地再抄起一本书，说道：“夏端阳，你明天就满十八岁了，跟我这儿装什么纯情？”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