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暮夜流苏

21、第二十一章

　　我越来越怕见到梓云，越来越怕接到她的电话，越来越怕，会有越来越多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她。
　　她说：“庄谧，帮我照顾蓝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除了你我找不到别人了。”初识的那个略有些高傲的梓云，熟悉起来，竟有一些小孩子似的撒娇。

　　各自沉默，又走了几分钟，没有了橘林，眼前出现一小片草地，草地边缘是几间小平房，夜色中看不清模样。
　　我们穿过草地走到平房前的院子里，几间房屋都没有开灯，只有中间一扇门前的屋檐下一盏灯亮着昏黄的光，一个穿着黑色棉麻衬衫的男人坐在灯下，抱着一把吉他在弹。
　　几声嘹亮的吉他声起，像一道闪电，划破寂静夜空，忽而手指齐齐挥下，和弦音如暴雨倾洒而来，是张学友的《情网》，熟悉的旋律换之以耳目一新的激昂和弦，整首歌少了一份失落悲伤，多了一份洒脱不羁和飞蛾扑火的决绝勇气。
　　我们在院子边站着，默默的听。弹奏者也好似未察觉客人到访，不慌不忙的将一整首歌弹完，直到最后一个音符缓缓落下，黑衣男子用掌心轻轻的按住仍旧颤动不息的琴弦，直到余音飞远，琴弦息止，才将吉他轻轻放到身侧，站起身来迎接来客。
　　“你好，蓝部长。”
　　“你好，李总，早听闻李总琴技了得，闻名不如一见，今天享了耳福了。”
　　“哪里，班门弄斧了，没记错的话，蓝部长玩的是手鼓吧？”
　　“业余时间玩一玩，不足一提。”
　　“哈哈，那就不相互吹捧啦，哪天一起玩一玩。”

　　李总把我们让进屋里，外面看上如普通农舍的小平房一进门去别有洞天，装修简约但不失考究，蓝山很给面子的边走边夸，李总听着很是开心。
　　李总请我们在沙发上坐了，马上就有佣人端了茶来。董劲之一向爱喝茶，我虽不认识那些茶都叫什么，但好坏还是分得出一点。今天这端上来的茶，只怕价值不菲，然而李总依旧客气道：“知道蓝部长是年轻人中少有好茶的，本来家里有上好的龙井，这次出来匆忙，忘记带过来，蓝部长见谅啊。。。”
　　可以见得蓝山很受欢迎，虽然我们是作为乙方的身份。
　　签好合同，原路返回，一路无话，走到车上，蓝山将手中的合同往后座一扔，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跟我去陌路”
　　“什么地方？”
　　“我朋友开的酒吧。”
　　“我。。。不想去。”
　　“我没时间送你回去。”
　　“我自己打车好了。”
　　“这里没有出租。”
　　“开出去前面一点应该就有了。”
　　车子突然急刹，我猛地一下向前面磕过去，差一点磕到头。就听见咔一声解安全带的声音，我一回头，一个吻铺天盖地而来。急促而强势，让我呼吸不得，动弹不了。等到他终于松开，我才得以呼吸，大口的喘着气，才发现耳畔他的呼吸，也是一样的急促深重，刚才那一吻，如溺水中。而更另我全身僵硬的，是他喘息不定中说的那句话：“你不拒绝。 ”

　　车子一路开进市里，到了陌路酒吧，蓝山停好车，并不着急下车，只是默默地坐着。
　　他今天为什么带我出来，为什么一再有意无意的确认我是否有男朋友，为什么吻我，这一系列问题，在我脑海里不断闪现，我好像知道答案，好像又不知道。

　　我的手机又响起一声短信音，我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收紧了。
　　“我回家了。”
　　“地址，我送你过去。”
　　蓝山的声音平静中略显沙哑，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沧桑，我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差一点，就要沦落在那深潭中。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
　　我打开车门，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你明明不拒绝，为什么……”
　　我向他举起我的手机，说：“明天要和梓云去逛街，我要回家休息了……”
　　果然，听到梓云的名字，他松开了手。
　　我缓缓地下了车，关上车门，走出他的视线，其实我不确定是否有他的视线，但我不回头，没有人能看到我平静的一张脸地下，是怎样的仓皇。
　　慢慢地走着，却累得喘不过气，拐了一个弯，我在花坛边坐下来，看梓云的短信。
　　“你还在外面吗，注意安全。”
　　“庄谧你回家了吗？一个人在外面要小心。”
　　“庄谧，你怎么不回讯息，安全到家了吗？”
　　我有气无力的按着键盘上的字母给她回讯息，还没发出去，她的电话就闯了进来。我接起电话，她竟有一丝慌张。
　　“啊。。。你终于接电话了，今天去哪里了？”
　　“去签一份合同……和蓝部长一起。”
　　我跟自己做对，强迫自己不隐瞒。手指却不自觉拂上唇际，舌尖也不经意绕上了唇尖，整个人仿佛又跌入火热的岩浆中，炙热、僵持。
　　“他还好吗？”
　　耳边梓云的声音将我惊醒，我支支吾吾的回答：“他……挺好的，梓云，我想休息了，跑了一天有点累了，你也早点休息，拜拜。”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正送董劲之走，漆黑的夜色里，只有楼门顶上亮着一盏灯，灯光是凛冽的白，在这夜里，无尽清冷。
　　两个人站在门楼里，保持着一只手臂远的距离，妈妈双手交握垂于身前，董劲之双手插在裤袋里，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妈妈垂首微笑，宛若娇羞少女。董劲之也是一笑，遂道别离去，妈妈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手，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缓缓转身往门楼里走。
　　“妈。”
　　她听到我的声音，站住了脚。
　　“哦，小谧回来了，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
　　“今天有车到市里，顺便回来了。”
　　我们一起上楼去，虽已入秋，进了电梯仍旧觉得闷热，已经有些老旧的电梯时不时卡壳，抖得人心慌。
　　“他为什么不离婚？”
　　妈妈没有说话，我低头看着脚尖，不敢抬头。
　　“他要么离婚，要么回家去，总该有一个选择的，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说这些话，但是妈妈，那一个女人是什么处境什么感受，你就没有考虑过吗？”
　　电梯轰隆声中，我听见妈妈一声轻叹，其实连轻叹都不是，就只是一股气流缓缓沉了下去。
　　走出电梯，妈妈拿着钥匙走在前面去开门。她今天穿了一条深色碎花连衣裙，外面套了件针织开衫，那些鲜艳靓丽的衣服，在我未曾察觉的日子里被她一件一件替换下来，有一次回家见她穿了这件裙子，不太好意思的对我笑道：“老了，从前那些衣服不能再穿了。”
　　她从来不是肥胖的身材，但这些年也渐渐发胖起来，一圈赘肉若隐若现堆在腰间。她早已不是那个能引起街坊邻居热议的漂亮女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在我和董劲之都不来的时间里，日复一日静守着时光流逝，不计较过去，不期盼将来。
　　“妈，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傻丫头，你说的都没错。这么多年，是妈妈不好，让你背负不光彩的名声。”
　　“不是的妈妈，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喜欢上的不该喜欢的人，我早就该离开，我自己做不到，却来要求你……”
　　“其实从刚才我就看出来你今天不太对。他肯定是个不错的男孩子吧，让你这样为难。”
　　“他是很好，可是……”
　　“可是你不应该喜欢他，是吗？”
　　“是。”
　　“那就离开他。女儿，别像妈妈一样，为了一个不该的男人枯守一生，你不是承受得起赴汤蹈火的人，妈妈希望你能够安稳。”

　　梓云约我出去逛街，几乎每周末，梓云都会来约我一次，我知道她多少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越来越不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蓝山，她却越来越频繁的问起蓝山。
　　她走进一家品牌男装店，抚摸着一件黑色衬衫自言自语道：“这个他穿一定很好看。”
　　服务员走过来，笑着说：“小姐眼光很好哦，这件衣服是新款呢，卖得很好呢，而且现在有9折优惠，给男朋友带一件吧？”
　　梓云笑着摇摇头，说：“算了。”目光却还是盯着那件衬衣看了又看，才恋恋不舍的走开。
　　我问她：“你怎么不来分部呢？”
　　她说：“我不能去。”
　　“为什么？”
　　“其实，这次分手，是我提的。”
　　我大为惊讶：“为什么？”
　　“有些事情，真的是无能为力的，我不能为了我自己幸福，而让我最亲的人和我最爱的人每天承受良心的煎熬，对于蓝山爷爷的死，我们都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从前是我太天真了，也太自私了，只想着要和蓝山在一起，别的什么都不顾，我从小到大养尊处优，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从来没有体会过失去是什么滋味，每当一想起会失去蓝山，我的心就会痛到极点，我从来没体会过那种痛，我觉得那就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了，我不能失去蓝山，哪怕失去生命，我也不能失去蓝山。在国外的那两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它把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的消沉一次性全给了我，我一度想到死，想办法回来找蓝山成了我活着的唯一理由，后来我终于回来了，没想到回来后，见到的不只是憔悴的蓝山，还有备受良心煎熬的父亲。我知道，我再也不能自私了，放手，或许对大家都好。所以，我提出分手，并找了个适当的时机，把我的新男朋友带给他看，我们的事，就此了结了。”
　　梓云走到商场中间的一排长椅上坐下来，抬手拂掉脸颊的一滴泪，抬眼望四周来来往往的人，一张脸一点血色也没有。
　　“庄谧，你知道把自己完全交给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把心、把身体、把余生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他，然后和他离开了，我就被他完完全全带走了，从此以后，剩下的时光，再没了一个叫做梓云的人。”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听完这席话的，脑子里只是静静的想起妈妈的话：“那就离开他，那就离开他……”
　　又想起自己在一个起风的夜里问蓝山：“你知道女人眼里什么样的女人最美吗？是情敌。”
　　原来我的退缩，不只是因为不该爱，还因为不敢爱。我无法想象他们曾经的甜蜜，无法想象他为了她而憔悴的样子，更无法想象，他们零距离的肌肤之亲。
　　而且，蓝山那么爱梓云，又怎么会那样对我？
　　是为了填补梓云离开他的伤痛吧，是一时的寂寞。
　　一定是的，人在这时候会有种自以为是的坚强，他在感情面前，其实很笨。

　　“庄谧，你说他会再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梓云怅惘的微昂着头，忽然转头梦呓般的问：“会是你吗？你这么好。”
　　“不会的！”我迅速答道。
　　梓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说：“好累啊，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