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渡》迟书

9、迷金

　　慕容府一夜血洗之后，姑苏城内天字一号的官驿客房里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早知顶楼的客房之中住进了了不得的客人，地方官员有所耳闻者，便偷偷在城中窃香楼点了几名艳名一方的头牌一一送进正热闹的上房中去。
　　方结束任务的暗卫们正一番大庆，三间上房撤去了彼此间的槅门，成了犹如宽殿般的场所。金辉粉饰的房间里声乐唱作，酒浓乳香，绝世的女子彩袖招招，楚腰盈盈。在座的客人都是年纪相仿的青年男子，皆作统一的衣装制式，禁刀令下，他们手边却堂而皇之地摆放着佩刀。
　　只道当时天下无刀，朝廷金翎卫奉旨倾覆江湖清理逆党。江南姑苏四大世家之中的慕容家群党逆谋，五间三行里以云字间为首于一夜之间，将慕容府上下剿杀。
　　是夜珠箔照酒，红袖载眠。彻夜的欢愉直至烛火褪尽仍不停歇。
　　何寻在众人都烂醉一片之后抽身而出，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早有人在等他。何寻见他人已坐在桌边，桌上是他二人所有的行李。
　　“都准备好了？”
　　叶安点头。
　　“只有身份文牒，金翎卫所用都是朝廷特赦，带上怕反会暴露行踪。”
　　“摧毁便是，若要通关就再想办法。”何寻答道。
　　“打三更的时候我们就动身，马已经备好了。”
　　“只还有一件事。”
　　“什么？”
　　叶安怔怔地看着他，苍白的面孔涌上一股血色。
　　“你可会后悔？”
　　何寻以为他心中又生迟疑举棋不定，便出言宽慰几句，道路途纵远，却总有到的一天。
　　而叶安只是看着他，清秀的眉目中写满了不确定的，变形的认真。
　　何寻知道他在说什么，慕容府平叛后，叶安胸口中的毒簪成为环绕在他二人之间不可消解的诅咒。青年在身上的毒发之后消瘦了大半，摇摇欲坠如风中残烛，为了替他祛毒，何寻这才决定铤而走险。
　　“你我这么一走，只怕难给云字间回答。”
　　“我知道。”何寻。
　　“但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挂刀归乡，可那却是在告老之时。入暗卫近十年，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出不去的一天。”
　　“这世间，何处不是牢笼。”叶安。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走廊上忽然踏过一阵阵细碎而刻意的脚步声，门外人影憧憧。某一个瞬间叶安突然抓住何寻，神情警惕，低声道：
　　“房顶上也有人。”
　　何寻也注意到了来者不善，他拔出刀来走到窗边，正欲探察之时，一道黑影顿时猛地扑进房间，破窗而入，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间也传来了打斗。来者明显是朝着金翎卫来的，而且事先就作好了精密的计划，竟连在其他房间休息的金翎卫都不曾漏下，顶楼的客房顿时陷入一片厮打。叶安此时也抽出了刀，何寻与他向来默契天衣无缝，鏖战之中何寻向他使了个眼色，杀手的突袭，正是他们抽身的时机。
　　叶安有所领会，一心只想更快地从交战中抽身，一方面何寻得了空隙抓起桌上二人的包袱，口中一声响哨招来了暗处等待的马，二人相继从窗口一跃而出。
　　突袭的刺客见二人成功逃脱紧追至窗口，手中一枚暗镖脱手飞出，准确击中了那一刻欲要翻身上马的何寻。
　　他二人一人负伤一人中了暗器，跌跌撞撞向城外狂奔而去，再停下时已到了一处被弃的空寺之中。何寻支持不住失血过多，半边肩膀被血染红，他们半摔半走来到寺庙间的空地上，却不想黑暗之中，早已有人等候。
　　意识到他们复又被包围时，廊下阴影中有人上前来，却又停在无法窥清面容的阴影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精疲力尽的两名金翎卫此时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横在那人刀下。
　　“能从乌海十三寨的手下逃脱，壮士身手实为不凡。”
　　何寻竭力在失血中维持清醒，“你们是何许人也，竟敢刺袭朝中禁卫！”
　　“教我们行刺的，也是朝廷中人。”对方笑吟吟，“他自称九王，平生最器用的就是孤胆豪杰。”
　　“若是有意，我也可以谓为引荐一番。”
　　“我二人不过是苟活之徒，”何寻看着阴影之中的人，“还请众位放我们前去，叶安毒伤在身，我二人只想留条命活。”
　　对方忽然露出了奇异的神情，仿佛那一句话像是个匪夷所思的笑话。他含笑不语，良久才道：
　　“既然如此，有一个人定能帮你。”
　　“他住在寒天霜境里。师从南海真人，治人间无药之疾。”
　　对方说着，空气中忽然弥漫起甜腻的花香，在那奇异的香气里，何寻看见自己肩头的血涌正在干涸。
　　“你可要想好，也许到头来，无药可医的人是你。”
　　那人做了一个手势，潜伏在黑暗中的暗影瞬间退去。何寻看着这个如同偈语般的神秘之人负手而去，空旷的古庙里只余下稀薄的月色，和潮水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