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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迟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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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醒过来时,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黑。
沈怀心说他被白雪盲了眼,眼不能见光,须得用药加以调养方可恢复。
他目遮缠布,茫然若失地坐在那里,一切的触碰都变的小心翼翼。沈怀心在炉边处理着买来的食材,炉上小火正温着粥,清甜的米香引人食欲。他一直沉默着,仿若浑然无事。
何寻在那一片黑暗中空坐了许久,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座孤坟的残影,失去名字的墓碑,刀刀无情的刺客,还有坟前的辙印。
“沈先生。”一片黑暗中,他蓦然开口。
“山顶的那座坟,埋得是何人?”
“一个病人,”沈怀心道。
“他被送过来时身中有七八处箭伤,最深一处触及心脉。人在这里没有熬过三天,就死了。”
“先生无力回天?”
“他命数将尽,”沈怀心的声音低了些,“神莫能救。”
何寻在一片黑暗中望着他,烛火透过黑布成了一团暧昧的光。
“可是他的死,教你失了腿?”
沈怀心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炉上,熬煮的米粥正在微微沸腾。
“唯心魔是这世间无药可医。”他顿了顿,“只是我愚钝看不破,还妄想能够治好他们。”
何寻闻言心中震动,沈怀心的话让他无端产生了一个比黑暗更为冰冷的猜测:
他也许是在等着那杀机的到来。
这重重危机与杀局,是沈怀心以为玉碎的一种方式。
他的视线被盲布阻断,人像是一尊石像,内心的寒意有如千斤重,丝丝缕缕。
“沈先生。”他声音涩哑,连自己也不会相信一切会轻而易举地结束。
“无论这其中是怎样的江湖恩怨,我和叶安都无心涉入,只想能够活着离开。”
沈怀心在视线相反的方向里看着何寻,没有说话。
当天晚上,昏迷已久的叶安在意识迷失之中,再一次毒发。
肺腑碎裂般的剧痛灼烧着体腔,淋漓的冷汗仿佛要透支叶安几近破碎的躯壳,较之初次毒发时的惨烈,痉挛的肢体僵直如易断的竹片,撕心裂肺的疼痛里,青年口中发出几近非人的痛苦呻吟。他原本清俊的面容灰败如死,每一次痉挛都久的让他怪异地扭曲,沈怀心不断帮他擦去嘴角溢出的涎液,布巾之上很快一片猩红的颜色。
何寻目不能视,却清楚地听见叶安喉咙里近乎嘶吼的声音。他焦躁而茫然地坐在一边,伸出手试图去寻找叶安,然而指尖所及皆是被冷汗打湿的战栗。他抚过青年的脸庞,掌心里汗湿与泪的水泽。
他感受到叶安的目光穿过盲纱,哀切而苦痛地望进他的眼里。
“寻哥。”他在痛苦中不断低唤着。
“帮帮我吧,杀了我。”
“已经没救了……”
何寻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抑或只字也未成言,他只能一遍一遍以指尖描摹那人的脸,仿佛那是他所能给予的唯一的安慰。
事实上,毒发时,没有什么药能够解除这样的痛苦。刻下纵是有沈怀心,也只能在一旁束手无策。
慕容府除了明面上的刀剑生意外,最为人知的,是暗地里暗器和奇毒的买卖。
没人知道叶安中的是什么毒,第一次毒发时他们在天字第一号的官驿客房里,百爪挠心的痛苦让叶安在挣扎中毁了整间房间。他的胸口被自己弄得血肉模糊,最后是何寻用暗卫禁锢犯人用的牛筋绳和铁钉将人钉在了地板上。那钉子有巴掌大小,儿臂粗细,钉入石地之中,束以韧性极大的牛筋绳,纵使江湖一号的武林高手也难以挣脱。叶安被钉在地上无力挣脱,只有不住把自己往地上狠砸以缓解疼痛,整个房间里回荡着他的痛苦叫喊:
“杀了我!!”
“何寻我求你杀了我!!!”
何寻只能在一旁看着叶安毒发,无计可施。以往清洗江湖组织的任务中,他亦曾见过被那些诡谲的奇毒暗器折磨得如同非人的同僚们是如何不堪痛苦最后毙命于同僚的刀下。如今叶安向他苦苦恳求着一个解脱,但何寻无法拿起他的刀。
他像是一个残酷的旁观者,叶安血丝尽显的眼里,求死之心直白的像是利剑,一点一点将何寻凌迟。
叶安那一声声哀求宛如刻骨,他甚至不知叶安是否会在下一次挣扎之后就再无动静。
“我们要一起回去。”何寻摸着叶安的脸,控制不住的颤动仿佛会将这个人破碎。
“这江湖之大,我二人寻一处为乡结做兄弟,此后不问世事。”
“若干年后你举家齐室,为兄还想喝你的贺酒啊。”
叶安痛苦呻吟着,神经在凌迟一般的痛楚中渐渐迟钝,迷蒙。他望着眼前的人,恍恍挤出一丝微笑,似是宽慰,又似在嘲讽着所有的不逢时。
“太迟了,”他说。
“寻哥的酒,我只有来世再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