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狐沁青》无心之愚

5、苏沁青 番外

　　南斜街，北斜街，望断几条街
　　梦里潇湘在灯火哪边
　　月无言，愁如线，牵半生绵绵
　　谁借清风一尺为我剪

　　苏沁青前生
　　沁青知道自己的一生注定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无论作为狐，还是青狐，甚至是纯血青狐，她都将是举世无双的。
　　这种意识，在她初次使用能力后，第一次鲜明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那次，她带流青去见未曾谋面的父母。
　　无论是人是狐，都不能逆转生死。已入冥界的灵魂，除了万恶不赦的恶灵，都会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前往归墟，择时投胎。前世积下的情仇爱恨，贪痴怨嗔，尽数一笔勾销，只待开始下一世的轮回。
　　她自然也不例外。
　　但她是苏沁青，狐族最后的青狐。
　　穿越阴阳，出入人鬼。这是青之一族独有的能力——为了进行那最后的传承。
　　而沁青由于纯血，穿梭时空的能力更是运用得炉火纯青。会等到现在，只是为了让先天体弱的妹妹成长到足够的年龄，这样才能和自己一起，去见那生前无缘相见的人。
　　毕竟机会只有一次，她不想流青将来遗憾。
　　流青那时刚刚满百年静定期，外表看来还是个清秀的女童，一路拉着她的手左顾右盼，眼睛滴溜溜地转，对擦身而过的模糊身影分外好奇，甚至还忍不住施了几个新学的咒，当然，没有任何效果。
　　沁青没有阻止她，因为她知道：那些白蒙蒙的影子，都已是异界的居民，跟生者，是不可能再有任何联系的。
　　她只是继续在鬼影幢幢中努力搜寻，盼望赶快找到预想中的两张容颜。
　　她终于找到了。
　　即使站在数百个同族灵魂之中，沁青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的生父。
　　应该是很清秀的模样，烟雾朦胧之中依稀可见一头银白色的长发，还有那标示着身份的青色眸子。他微笑着看着沁青和流青，仿佛已经站在那儿等了她们很久很久。
　　“我的孩子，你来了。”声音若有若无，轻柔得仿佛四月的春风。
　　满心的欢喜一时压过了清醒的理智，沁青竟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明明牵着妹妹，男子却只唤了她的名字。她轻轻拉了下妹妹的小手，听话地走了过去。
　　仿佛黑暗之中忽然起了一场浓雾。
　　就在一瞬间，距离感模糊了。视线中的鬼魂和幽灵如同流云一般漂移不定，但都被一层无形的障壁隔在了三丈之外，很快就被雪色波浪一样的雾霭吞噬了。惟一渐渐清晰起来的，是眼前人的容颜。
　　果然是很清秀的模样，眉宇之间流露出清风白露般的情致。不期然的，沁青忽然就想到了黄昏暮色时湖心独立的白鹭。
　　他缓缓启唇,吐出的是温文尔雅的声音。
　　“我的孩子，在我们进行传承之前，我要你对我发誓……”
　　诧异的神情浮上了沁青的脸。
　　“绝不把接下来发生的事告诉你的妹妹——流青。”
　　温雅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撞出一波波的回音。
　　沁青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流青，却惊惧地发现手中早已是空空如也。
　　流青似乎在她进入这个结界时就已经和她分开了。
　　怎么会？她急忙转身，面前也是雾气茫茫。空间已被扭曲。她身处的时空，可能是一个现实中的境中之境，也可能只发生在转念的须臾之间。
　　可是为什么？她缓缓转过身。
　　“不用担心，你现在只是在我的意念中，她不会有事的。”
　　“结梦之术？”
　　“是。你果然很有天赋啊，已经懂得结梦之术了。”半是欣喜半是悲伤的表情一现而过，男子继续道，“现在，发誓好吗？”

　　如果当初没有那样做，事情会不会是另一种结果？
　　人们总是喜欢这样问自己。
　　沁青偶尔也会这样。
　　会吗？……如果不那样做，会吗？
　　不会的。
　　她逃不过。

　　狐族四门，白氏掌兵，晏氏掌财，烈氏掌外务。苏氏掌什么，一直没有人告诉她。整个狐族，似乎也只有她们姐妹俩姓苏。沁青知道：一般责任这种东西，都是由长子长女担负的。因此虽然没有谁来要求过她，她自己也一直很自觉地有着一种使命感。
　　但沁青没有想到这个使命会如此的沉重。需要她倾付所有，才能勉强承载住。
　　所谓最后的传承，其实只是一些记忆的继承。

　　“苏氏掌的，是狐族的命。”
　　“命？”
　　“这一代的司命者是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没有人说过啊！因为我是长女？”
　　“不，因为你的血统。”
　　“可流青她——难道……”
　　“你猜得没错，她身上只有一半的青狐血统，所以她才看不到我。因为只有你是我的孩子。”
　　“那流青……”
　　“她的父亲是个人类，也是你母亲惟一真正爱过的男人。”

　　沁青没有见过生母。他们说，沁青出生时海水倒流，掀起了遮天蔽日的巨浪。母亲难产，好不容易生下妹妹后，立刻就断了气。谁都挽回不了。父亲思妻心切，不过数日，亦追随而去。

　　“那有一半是骗你的。你出生时确实天降异像，但你母亲不是在产下你妹妹后才死的。”
　　“什么？”
　　“事实上，那个孩子算是你的姐姐，她出生远远在你之前。”
　　“怎么会？我明明比流青大得多。”
　　“那是因为她是个半妖啊。……你的出生，是你母亲的选择，也是整个狐族最后的希望。这是惟一的办法，否则——青之一族就将灭族！”
　　“……我不明白。”
　　“我的孩子，你现过真身吗？”
　　“现过，百年静定期长老们检查时。”
　　“那你见过别人的真身吗？”
　　“……没有。”

　　她确实没有见过。
　　长老们说那一年满静定期的恰巧只有沁青一个。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她的检查时间似乎还特别的长，足足持续了一天一夜。而流青几天前，几乎只过了一个时辰，便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家。
　　沁青的真身，是一只九尾青狐。

　　“你可能不知道：狐族有史以来，只有你一只九尾狐。狐妖之中，青狐是比较特殊的一种。它不但能够流转时空，还拥有得天独厚的预言能力，知吉凶，辨运程。是灵兽中最通灵的。
　　这种通灵能力，与血统的纯粹程度密切相关。而血统的纯粹程度，又会影响到青狐的性情。越是纯粹的血统，越是冷酷无情。所以青狐之间几乎从不通婚。甚至一生独处的，也不在少数。
　　这种情况持续了上千年，青狐的数量越来越少。或许是天命所归，到了我这一代，青狐只剩下了我和我的妹妹，也就是你的母亲……苏媚香。”
　　也许是错觉，最后三个字吐出口的一瞬间，沁青感觉到空气有了微微的震动，似乎说话者的情绪也起了波动——因为那埋藏在心底的未及倾吐的馥郁爱恋……。
　　“媚香她……从小就很与众不同。她天资聪颖，性格固执，甚至有时可以说是过分强悍……却偏偏喜欢上了一个普通的人类。为此不惜和四大长老闹翻，一气之下离开了狐界。”

　　“……你们强迫了她，是吗？”

　　“当然没有……也不能……媚香她是自愿的。事实上做出那个预言的人就是她自己。她的孩子是半妖，不可能成为司命者，而我……她知道我不会……狐族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司命者。
　　她来求我，我答应了。
　　你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承天命而生的青狐，聪明绝顶，通灵犀利。只有一点不足……媚香她知道自己免不了一死，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让流青和你一起生活。要知道一般半妖的孩子是不可以进入狐界的。”
　　沁青不说话了，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的心。她感觉一个噩梦马上就要成为现实，而她——连逃跑也不能。

　　露出了像要哭泣，又似乎是笑容的表情，男子透明的手指穿过雾气，轻轻抚过沁青的脸颊。
　　“半妖的身体是承受不了青狐之血的。那个孩子，迟早会因为身体里的青狐之血发狂而死。在那之前，你必须杀了她并吸干她的血。”
　　像是隔了长长的一条通道，他离她那么远，他的声音过了很久才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久久回荡，显得如此冷漠。
　　“不——!”沁青叫道，脸上写满了惊恐。
　　“这是为了让你永生。”他平静地说。“我们尽了最大努力，可还是抗不过天意……你不能让你母亲白死。”
　　“什么意思？!”
　　“但凡妖兽，大多长寿，但总有一天会死。即使你是九尾纯血青狐也一样。然而九尾的力量太过强大，几乎接近于神，也就是说——你不可能有孩子。如果你死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只有神才能得到永恒的生命，所以你必须达到六神完转，太上忘情。
　　沁青，我的孩子——你需要三个最亲的人的血。”
　　一颗莹蓝的泪珠滑过了他的侧脸，落在地上，溅起微茫的灰。

　　“为什么母亲不在这里？”

　　男子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不过很快便飘忽不见了。
　　“……被青狐所杀的灵魂，是不能进入轮回转世的。……她知道的，那个预言早就预示了一切，她知道自己会在第一时间被你反噬……她是心甘情愿的。”
　　轻叹了口气，男子的身形开始模糊起来，渐渐消散了形体，化成了疑虑袅袅的青烟绕着沁青盘旋，好像表达着自己的不舍和歉意，悲伤的低语伴着莹蓝冰凉的液体簌簌而下：
　　“媚香最后的遗言是——‘告诉沁青，我很抱歉这样对她，可是请她千万活下去，靠自己的心活下去’……对不起，我的孩子，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