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狐沁青》无心之愚

3、前尘似茧

　　第一次到长安时，她还不叫苏未央。
　　彼时，她叫苏沁青，是一只贪杯的狐狸。
　　彼时是何时？
　　只记得是某年的正月十五元宵佳节。黄昏时候，游人已如织，一街一城的花灯铺乘开来，映得妙龄少女脸上的脂粉钿影也柔和了几分。她们两三成群，围着小摊言笑晏晏。整个长安城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吃食玩意，唱念杂耍，万般喧腾浮华。
　　她原本是要去赴九龄的一场盛宴,，在路过长安上空时却被一股异香夺去了神志。那是一种怎样的香气啊，虚无缥缈却勾魂夺魄。像一只看不见的钩子一样将她轻而易举地勾进了一间幽暗的酒窖。
　　似乎是有钱人家的酒窖，还专门储藏着镇酒的冰块。未央闭上眼，吸了吸鼻子，马上就锁定了目标——最角落里一个木制的容器。
　　然后——
　　一场昏天暗地的狂饮。
　　她很久没有喝得那么开心那么过瘾了。那酒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又或许那无关酒，只是因为是在那个时刻那个地方，一切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恍惚间记起了许多事，转瞬便又都忘却了。朦胧中有人轻抚她的长发，有人扯着她的袖子唤她，有人在她颈项留下一片冰凉，有人亲昵地吻着她的脸颊。
　　往事如流云，铺天盖地而来，将她淹没在甜美的梦魇里。
　　再睁开眼，头顶透出微微的亮光，耳边一声巨响。那些熟悉的人影急速退去，她慌张地伸手想要挽留，却听见一声轻笑：
　　“竟然还有这样的狐狸！”
　　她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温润墨黑的瞳仁，里面倒映着她自己艾绿的眼。小男孩一身青色布衣，浓黑的眉棱上悬着水滴，正费力地把打翻的木制容器搬回原处。
　　似乎是被主人差来取酒的小童，不想却撞见了喝得烂醉的不速之客。可这小孩也未免太大胆了吧，怎么一点都不惊慌，正常来说，至少也该叫两声“抓贼”啊！
　　等等，他刚刚叫她什么？
　　狐狸？
　　难道她喝得太高兴，连化回了原形都不知道。
　　她愕然地瞪大了眼，很快就发现了更糟糕的事：自己似乎一时使不上力了。
　　沁青正迷惑着，忽然感觉到自己从地面升了起来，同时耳边一个和煦好听的声音说道：“乖，别怕。我要赶紧把你藏起来，否则让她们发现就惨了。绿腰最近一直想要一条围脖呢！”
　　围脖？哪个不要命的敢拿我的皮毛去做围脖？什么绿妖红妖？就算是千年白蛇妖见了我也要跪下来叫两声姑奶奶！答应不答应还得看我当时心情如何！
　　她在他怀里想得兴起，不时感觉到一只小手隔着衣服轻轻地拍拍她，像是在安慰她不要害怕。其实她何曾害怕呢？只是酒意又涌了上来，蜷了蜷身子，伴着小男孩一下一下的心跳声，渐渐她就又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醒来，沁青发现自己被裹在一条旧帕子里，身上已经酒气全无，似乎在她睡时有人很仔细地给她洗了个澡。想她千尊万贵的一只狐狸，居然就这样被人看了个精光，一时之间，沁青觉得哭笑不得。
　　她叹了口气，飘了起来，左右环顾了一下。这似乎是一个小阁楼，除了一张破床板，便是各种各样的烂东西。从小小的天窗望出去，是一树如火如荼的红花。隐隐约约听得到楼下莺声燕语，歌笑风流，空气里有妖娆暗香流动。
　　她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耳朵转了两转，她听到噔噔的上楼声，立即飘回桌子，微微眯了双眼，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悄悄闪了进来。
　　小男孩踮着脚走近，弯腰放下了什么，又摸摸她柔顺的皮毛，便踮着脚又闪了出去。片刻，楼下传来斥骂的尖锐女声。
　　她睁开眼，面前是一小碗滚热的小米粥，上面还飘着丝丝肉末，想必是特地为了她添的。
　　伸出舌头试着添了两口，味道普通，却莫名的对口。粥面上映出一只伶俐可人的小狐狸，秀颈灵眸，扑闪着一双绿翡翠样的眼睛，身形窈窕，煞是可爱。
　　忽然就不想走了。
　　走到哪去呢？出去了也就是满世界的寻酒喝，不如就留在这儿吧。有美酒温粥，还有记忆里似曾相识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