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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章三。人影黄昏斜照水。 ...

  •   都城郊外。
      晨光熹微。衰草连天。

      肃穆而庄重的气氛,飘飞的暗金滚边旗帜,其上绣着醒目的黑色“夜”字。
      马旁的黑衣男子神色淡漠,身后是黑压压的军队,绵延若铅灰色云朵。

      “父皇请回吧。”
      各色官服在风中猎猎作响。最前方的金色龙袍异常耀眼,翻飞如不息的流云。
      当今圣上安详地注视着这个儿子,眼眸深邃而平静。不怒自威的气势,缓缓开口的低沉嗓音:“不要太逼紧了。适可而止就好。”
      “儿臣明白。定不会辜负父皇期许。”
      “嗯。那就好。”轻轻颌首,眸中的光芒瞬息变幻,风起云涌。那是年轻如他所比不上的。就算他们如此相似。
      “听我号令。大军启程。”男子纵身上马,调转马头,正欲离去时。
      在一旁久久不发声的离之一族族长离归木忽然扬声道:“三皇子。请留步。”
      男子微诧回首,淡声问:“大祭司有何指教?”
      “昨夜星之轨已移。鉴商指北。请三皇子小心。”幽暗莫测的神色。那语气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已发生的,或者尚未发生的事情。
      “多谢大祭司提醒。”

      大批军队喧嚣而过。最前方驰马男子傲然的身影,渐渐融入淡青色的天际之中。
      另一方的人们,也随着天子那一声“起驾回宫”而缓慢移动起来。
      而队伍的最后,是大祭司平静的脸上那道浅浅的阴影。
      两路人马,以着相反的方向前进,无人回头。

      风依在嬉戏,将飘飞的蓬草吹得不见了踪影。随着渐行渐远的大军,一路向北,向北……

      上书苑。
      朱红色的大门两边是安静高大的梧桐,光秃秃的枝桠斜斜地撑开来,将高远的天空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蓝色静谧。

      立于树前的男子身着月白衣衫,温文尔雅,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一女子从书苑里出来,青丝柔顺地垂下,白衣耀眼,神色温婉。
      男子唇边笑意加深,迎了上去。白衣相映,胜于莲华,光芒流转间,衬出一片灼灼。

      “离歌。”他轻唤,笑容清雅无限。
      “七皇子安康。”盈盈行礼,略去了眼底闪过的些许惊异,“离歌是来书苑还上次借的那些书,却巧遇见了七皇子。”
      “既然有缘,那么,一起出去走走如何?”
      “我也无事,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落日溶金,暮云四壁。
      举目远眺,四周是连绵起伏的青山。明晃晃的河水宛转向东,清澈见底,发出潺潺的清越声响。岸边长满了大片大片的芦苇,白色的轻软芦絮四处飞扬,温柔如淅淅沥沥的落雨。那样修长挺拔的静默姿态在落日中显得清晰无比,他们在微风中等待黑暗埋葬黄昏,埋葬所有可知或不可知的一切,最终只剩沉寂。

      “七皇子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儿么?”女子清浅微笑。
      她蹲下身来,黑如墨的长发浸入水中,在波光粼粼的河中,如同纠结的水草摇曳。长长的发上金光流泻,尽收男子温柔的眸底。

      “这里确实是个散心的好去处。一个整天忙于政事的人竟可以发现这里,真是难为七皇子了。”她笑着打趣道。
      “这里不是我发现的,而是一个故人带我来的。”似是勾起了旧年记忆,他的脸上不见了温雅之态,竟是微微恍惚的神色。夕阳之下,他颀长的身姿沾染了黄昏的萧索,显出哀伤的无声静谧。
      见状,女子许是想起了什么,一贯的笑容渐渐黯淡,亦垂头不再言语。

      一时俱静。唯有风声轻轻,在河上掠过,微起波澜。

      女子采一根芦苇在手中把玩,望向远方,忽然想起一首古老的歌谣,开口低低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歌声似水清澈,清丽的声音宛若透明,又若四处飞扬的白色芦絮,带着婉转的韵律随着落日而去。落日下,像有着金色的光芒自她身上淡淡散开。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闻佳音如此,不虚此行。”男子不禁赞叹,眸中一派温和。
      “七皇子有没有听过我妹妹离落的歌声?那才是真正的天籁之音,像一阵风回旋缠绕,又像春水汩汩流淌,飘荡在空中,经久不散。与她相比,我就相形见绌了。所以,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名字应该交换一下,才名副其实。”
      “真的么?那有机会,我定要一闻佳音了。”
      “那当然。可惜……”上一秒还兴致高昂的女子声音陡然低沉,眉间拢着一层化不开的愁云惨淡,“可惜她长年缠绵病榻,连御医都束手无策。为此,我苦心钻研医术,可还是无法解除她的顽疾。不过,各类医典,浩如烟海,我相信一定会找到良方的。”仰起的精致面庞上是不甘的倔强,双眸中闪着坚毅的光芒。
      男子轻叹:“我相信你。但,请不要如此悲伤。见你如此,你妹妹会难过的,我也会难过的,离歌。”
      “谢谢你。”女子淡然一笑。
      男子笑容皎洁如月,眸中浮有淡淡的暖意,被沾染了黄昏气息的风吹起,堆砌如纷纷扬扬的雪。

      天色渐沉,绚烂的金色一点点褪去,像是一张女子的脸,卸下了浓妆艳抹,剩下的是无尽的疲惫与空洞。她宛若丽人,风姿款款盛装而来,只为了惊鸿照影的一瞬绚烂。

      男子轻声道:“离歌。天色渐晚,我们该回去了。”
      “是啊,美丽总是如此短暂。我们回去吧。”女子恋恋不舍地感叹道。
      身后的风中,是谁在清唱: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一辆乌木马车碾过路面,马车饰以各色薄如蝉翼的丝绸锦缎,微风轻拂便飘逸如烟。
      车内,男子清逸,女子美丽,宛然便是一幅好画。

      “今日,多谢七皇子了。”女子展颜一笑,脸颊犹带红润,更添娇媚。
      “不用谢。以后,可以不要再叫我七皇子么?唤我景月就好。”
      “景月。”女子顺从唤道,让男子温柔微笑,月华般清澈。

      可以望见离府的大门了,女子翩然下车,挥手道别。
      男子目送着女子娇小的背影消失不见,笑意盈然,绽放在眼眸中。
      离歌,我终于一点一点接近你,一步一步走上万劫不复,却满心欢喜。心灵深处,有什么在萌动,像是又一个白昼的到来,又一个光明的复苏。

      刚进大门,女子抬首,便看见不远处静立的老人。对自己而言的,万分陌生的,父亲。
      依然仪态雍容的老人,眼神奇异地注视着她,神色莫测。那是,她万分熟悉的目光。自记事起便如是的疏离感,挥不去的莫名,贯穿她的成长,终于就此定格。

      “鉴商指北。”在漫长的静默之后,老人终于吐出了四个字,然后离去。

      鉴商?!那不是百年难遇凶星么?指北?!今天三哥率大军北上攻打弩人去了!
      难道,要发生什么了么……

      女子拢起柳眉思索着,匆匆走向自己的小楼……

      初九日,鉴商指北,忌利器,北方有血光,为大凶之兆。卦象上如是显示。

      “果然有什么……要发生了啊。”女子喃喃道。
      忽然间想起了什么,她铺纸研墨,提笔匆匆写信,待墨干之后马上封好。
      女子提裙而行,步履急促,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堇澜府。

      一辆急急驶来的马车停在了它的门前,纤纤柔荑打起帘子,白衣女子款款下车。
      她轻叩大门,焦急的神色被小心掩去。天色已沉,一如她的心境。

      老管家出门相迎,面露惊异道:“祭女大人,天这么暗了,你来有何要事?”
      “我是来找十皇子的。请让他出来见我。”
      “唉,祭女大人来晚了。十皇子今天一早就出远们走了。”
      “什么?!他到哪里去了?”
      “小人也不知,连何时回来也不知。”
      “那他走时,留下什么话了吗?”
      “没有。”
      “那么请把这封信五百里加急送至北伐军营统领上将军夜阑风处,千万不能弄丢了。”女子取出那封信,细心叮嘱道。
      “小人明白。”

      这个夜景轩在这种紧急关头又跑到哪里去胡作非为了?!女子微恼地想到。而三哥么,听说他武艺高超而且足智多谋,领兵打仗这么多年却从未有过败绩,但这一次……
      女子面向北方轻叹,夜空中那颗散发着红光的星星异常耀眼,如一滴血红的泪珠,这就是百年难遇的凶星鉴商啊。

      她盈盈向北方下拜,双手合十,广袖翻舞,黑眸紧闭,默默许下一个心愿:
      请,让他们平安归来……

      此时,千里之外。

      军营中,男子走出帐篷,凝望夜空中星河流动,灿然生辉。而那颗血红的鉴商灼伤了他的眼。
      大祭司的话语犹在耳边回荡。鉴商指北,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又预兆着什么呢?

      思绪被辕门处传来的一阵嘈杂声切断。剑眉轻皱,出征的天策军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够让训练有素的他们如此激动?

      大步走向事发地,男子环视一周,肃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回禀将军。”一名士兵道,“我们发现了一名企图混进军营的人,由于身份特殊,所以我们正要送交您处置。”
      “企图混进军营的身份特殊之人?”男子挑眉。看来这小子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混进向来军纪森严的天策军。
      “是的。因为我们从他的身上搜出了象征皇室身份的金玉麒麟,还有……”那名士兵瞟了一眼男子的脸色,轻声道,“还有您的令牌。”
      金玉麒麟与我的令牌?!同时拥有此物的人只可能是……男子望向中央那个始终低着头不肯出声的身影,淡声道:“抬起头来。”声音虽不大,却有着无限的威严。
      “三……三哥。”仰起的脸上挂着讨好笑容的战战兢兢的少年,不是十皇子夜景轩还会有谁?

      大帐内。

      男子的面色波澜不惊:“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三哥……我……那个……”少年讪笑着犹豫道。
      “敢做不敢当么?”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少年闻言,把心一横,道:“三哥,我想跟你一起去打仗。”
      “为何?我记得你以前不是都在帮七弟整理奏章么?”
      “整理奏章多没意思啊。”见男子似乎没有发火,少年的胆子也放大了些。“又枯燥又乏味。那种工作只适合七哥那种翩翩君子。”
      “所以你就偷了我的令牌,混进军队要去打仗?!简直胡闹!”
      “也不能说偷啊,因为有你的令牌好混进来啊,我就顺手拿了。那个……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打仗而已啊。我要是跟父皇请求的话,他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我只有先斩后奏了。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喝醉了,差点就错过你们出发的时间了,宿醉未醒又急行军,我的头到现在都是昏昏沉沉的呢。”少年凑到男子面前,捂着自己的脑袋愁眉苦脸地说。
      男子淡淡扫了少年一眼,淡淡道:“来人。”
      “将军有何吩咐?”
      “把他送回帝都。记住要小心点。”
      “不要啊。”少年急得大叫,“三哥,我好不容易才逃出都城,才不要回去呢。回去父皇一定会罚我闭门思过的。而且就这么走了,我自己也不甘心啊!三哥,你就让我留下吧。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望向少年倔强而又诚恳的神色,男子心中一动,恍惚间,似乎看见几年前的自己,两影交叠在一起,亦真亦幻。沉思半晌,才下笔写了一封书信,装好递给那名士兵道:“把这封信五百里加急递交回帝都。”
      等那士兵领命退下后,这才望向少年,道:“你留下来吧。”还没等少年欢呼,又说,“不过你切记,任何时候都不可显露身份。而且一定不可以给我惹事,否则军法处置,明白么?”
      少年连连点头,高兴地说:“三哥请放心。我绝对会做一个好士兵的。”
      “嗯。对了。”男子忽然想起了那颗让他感到不安的血色之星,问道,“你可知鉴商指北是什么意思?”
      “鉴商指北?我只听离歌说过什么鉴商是百年难遇的凶星,是不吉之兆。具体意思我就不知了。要是离歌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少年屈起指节敲头叹气道。
      百年难遇的凶星么……难道有什么要发生了么?男子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少年都昏昏欲睡的时候,一名士兵走进帐篷,单膝跪地道:“报。”
      男子立即回神,问:“有何要事?”
      “回将军。从都城发来一封五百里加急的信,是从十皇子府发出来的,请将军亲启。”
      “十皇子的府上?”少年闻言彻底清醒,好奇地凑上前去。
      男子接过信,拆开一看,一手工整清秀的梅花小楷映入眼帘,即使字迹清晰端庄,却不难看出是草草写就。而落款处的“离歌”二字令两人都微微诧异。再看内容,信的前四字让男子一震:“鉴商指北。”于是,带着一种谜一般的悸动,两人急急展信看了下去……

      帝都。皇宫正中大殿。未央宫。

      空旷的大殿,有着淡淡的寒意在弥漫。殿檐斗拱、梁枋间彩画绚丽。金琐窗。朱漆门。通向最上端蟠龙金座的汉白玉基石上的香炉内点起松柏枝,烟雾缭绕。
      偌大的殿内,只有两个人。静得可以听见铜壶滴漏的寂寂声响。
      一个便是那置身与龙座上的现今皇帝――昀帝。而另一个,则是当朝大祭司――离归木。

      “大祭司。鉴商指北究竟是什么意思?” 昀帝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状似漫不经心道。
      “回禀陛下。鉴商为一颗血色之星,状似泪滴,乃是百年难遇的大凶星,指向何地则何地将要遭重大灾祸。难道陛下忘记了么?”精巧宫灯下,他的语气中仿佛埋葬了什么,那隔世的记忆,“二十五年前,鉴商曾经星现,结果阑国被灭。”

      二十五年前,那场大战是他永世都无法忘怀的痛。他举起宝剑,脸上写满决绝,在那个落雪纷纷的冬日,领军攻进城中,将一个王朝完全覆灭。只是,却意外留下了一个婴孩。
      如此,算是倾国了吧。
      满眼血色中,想起那个曾经对着自己语笑嫣然的女子,却忘了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那一份决断,于是只看她笑着陨落,无能为力的悲哀沉淀为一生的至痛。
      那幽幽的叹息自唇边泻出,为谁?是他,还是她?

      “原来那鉴商指北竟是如此的意思。”少年轻叹,“看来三哥,你要小心一点方为上策。”

      男子径自收起信,摇曳的烛光,暗处的阴影,看不清他的表情。

      鉴商。二十五年前。鲜血。泪滴。婴孩。
      那般触目惊心的往日。那些与他无关却又息息相关的旧事。
      为什么梦魇又在今日浮现?那些寂寞的背后又究竟掩盖了什么?
      我很想知道,却又莫名退缩。
      那些已被埋葬的真相。我究竟该到哪里去寻?
      知道了之后,我又该做些什么?
      那已然消逝的末世,我该放下,还是拾起?
      然后以着背离的姿势,望着城下的腥风血雨,带着一抹凉薄,在风中劈斩出无奈与孤独。
      踽踽独行。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我注定要为,一个已亡的朝代背负起原本并不属于我的家仇国恨。
      家仇如河,我趟不过时光的悲怆。国恨如山,我望不见未来的道路。
      或许本就是没有路的。于是,我只得一个人奋力挥动着我的剑,披荆斩棘,妄想得到什么,却注定孑然一身,写满我仓惶的背影与纷飞的寂寞。

      如此。终其一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章三。人影黄昏斜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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