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花朝》半笠江南

4、承·二

　　云天青在玄霄倒下去时匆忙摸出手机，那通电话最后误打误撞打通了，接听的却不是他想叫的急救电话，而是玄震。
　　说起来，他和玄震的关系相当不错。
　　两家离得不远，在同个小区的前后楼，那时候云天青硕士毕业才两年，刚刚参加工作，机缘巧合地发现同事里有个熟面孔，慢慢就熟悉起来。
　　接到电话的时候，玄震刚从救治受伤群众的前线退下，尚在昼夜颠倒地补觉。手机铃声一响，他在睡梦中心里咯噔一下，猛然睁开眼摸到手机一眼扫到屏幕上“云天青”三字，缓下一口气来，眯着眼睛接起来。
　　可云天青牌握力器自顾不暇，也没听见倒扣在床上的手机里玄震的声音。
　　玄震听着听筒那边只有一片吵杂，一翻身套上衣服拿起备用钥匙就冲出门去。
　　他走得很快。
　　尽管了解看似细皮嫩肉的云天青练过格斗还拿过奖，对方家里多了个不明来历的装束奇异人士，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直到他开了云天青家的大门，听到里面“哈哈哈哈哈哈”的笑声。
　　用文字描述起来很是魔性，听在耳中却有一种过尽千帆的意思。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的人，经历太多忍耐太多，最终不知是终于看开还是破罐破摔。
　　这声音必然不是云天青，那么就是——
　　被抬上车带回云天青家里时还昏迷着的人，现在正抓着屋主的胳膊，双目炯然。
　　看来只是误拨号。
　　看见师弟还能喘气，玄震放下心来，站在卧室外敲了敲敞开的房门。
　　坐在床上的人蓦然回头，握着云天青手肘的手也松开了，“你……”
　　平心而论，在琼华派，与玄霄关系好的，一者自然是无可替代的云天青，再来就是同样无可替代的玄震。对于大师兄，比起好友更接近于敬重，任凭玄霄多么天老二他老大，自始至终他也没说过玄震一个不字。
　　后来玄霄的走火入魔，恐怕也有一份因在于玄震死于与梦貘的战斗。
　　他乡遇故知，却是人事两非。
　　玄霄下意识地手中一握，握了个空。
　　羲和……？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玄震见他神色不对，坐到他身边问他，“那天晚上你高温不退，其他检查未见异常，以前有这种情况吗？”
　　玄霄捏捏眉心，道：“无事，本就如此。阁下可是名为——”
　　他忽然发觉自己并不清楚“玄震”这个道号下本名，话音戛然而止。
　　倒是玄震自己接口道：“玄震。”
　　玄霄面露疑色，正要开口就被打断，云天青出去带上了屋门，一手端一个杯子，“黑咖啡加奶不加糖，白开水。”
　　玄震自然接过那杯咖啡，抿了一口，询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你怎么会躺在海边？”
　　“我离开东海漩涡之底便失去意识。”玄霄答道。
　　“东海旋涡之底。我只看小说里写过南海归墟，东海漩涡之底……是封神榜上的大人物还是鲛人？”云天青把无人接收的水杯放在玄霄身边的床头柜上，坐在一边，“师兄，你看过穿越小说吗？”
　　玄霄下意识想接他这句“师兄”，但这话实在难以听懂，才使得玄霄猛地反应过来：这声“师兄”叫的是玄震，而不是自己。
　　“你是说，感觉像是……不大可能吧。”
　　“枚举法，把所有选项列出来，划掉已知的错误选项，最终剩下来的，再不可思议也是唯一答案。《盗墓笔记》看过没？”云天青半开玩笑道，他说的话多少有些道理，玄震思索起来，他又道，“话说回头，我还没问‘阁下’如何称呼？”
　　“玄霄”二字说得毫不迟疑，对面两个人似乎都是有些重点不对的吃惊：“玄”字可并非常见姓氏，除了家里亲戚，玄震还从未遇见过第二个与自己同姓的人。
　　“是我的道号。”玄霄补充道。
　　他没什么倾诉欲，就算他出现得莫名其妙、身份也更令人意外，也有让人找不到话题被迫冷场的能耐。毕竟不论是云天青还是玄震都不喜欢探究别人的私事，他不开口，气氛就又沉寂下来。
　　还是门铃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云天青去开门，回屋时带了个年轻姑娘，头发是黑长直，穿着高中制服，年纪很小的样子。她本来脸上挂着有些得意的可爱笑容，看见玄霄脚步一顿，立刻收敛了表情，问道：“这位是……？”
　　毫不意外，也是玄霄的一位熟人，仍是小小个头俏生生的脸蛋儿。
　　“夙汐，我的……”玄霄介绍，玄霄当他会说是师妹一类角色，他接上了下半句，“女朋友。”
　　与深有渊源的故人在陌生的世界，对面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话，确实很是玄幻。
　　玄霄总觉得有很强的不对的感觉，却又无法说出到底哪里不对。他不是会为一件没影的事情分心的人，他目前目标很明确：羲和。
　　羲和选他为宿主，他与羲和之间也早为无数因缘牵连一体，成也好，败也好，唯一陪着他的就是羲和。按理说，他与羲和之间，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但到此处之后，他失去感知羲和的能力，甚至气海空荡，只有一点基础的内力。
　　那些他曾经追求过痛恨过，来自双剑的东西，半分不剩。
　　但他绝不会将这些表露出来。
　　玄霄还未知这个世界是否是一个法术或是一个阵法，这里出现的人接二连三地都是他曾经认识过的，夙汐云天青玄震，演起来一个赛一个厉害。
　　玄霄不确定这是否是仙界的手段，识破也就无从说起了。
　　傍晚，夕晒灼灼烤着云天青卧室的飘窗，玄霄思虑时的面庞被染上一层暖色，看起来整个人温柔可亲了许多，——也可能只是视觉效果造成的错觉。
　　玄霄本想即刻动身离开，难得被人劝住。
　　夙汐与他向来没有什么交情，云天青留他无用，玄震的话他还听得进去一二：这里要是真的是“平行宇宙”，他人生地不熟的无处可去，就算有什么目标也毫无头绪，至少需要一个地方可以打听消息。
　　纵然尚有防备，可如若仙界当真采取这种迂回甚至可以说是下等的手段，也正说明他们成不了什么气候，或者是别有图谋。无论哪种，玄霄本来正大光明，对此自然毫无畏惧。
　　当务之急是找到羲和，或者说，探查自己到这个地方的原因、失去内力与跟羲和的联系的原由。
　　可他终究也没能查下去。
　　吃了饭，云天青正在电脑前争分夺秒地画分镜，听玄霄叫了他一声，“天青？”
　　云天青回过头，玄霄皱着眉头训斥：“这是什么地方，你身上伤好了吗，在这里……在这里胡闹！”
　　大约“胡闹”是他觉得比较不太雅的话了，因而说前还顿了一下。
　　“……伤？”云天青蓦地停了手，回头看着他，也皱起眉头，“什么伤？”
　　玄霄语气却蓦地缓和下来，质问道：“你还想瞒谁。毒素不拔出来，你的左臂不想要了？”
　　云天青一脸匪夷所思，抛下跟他来回扯皮的编辑，站起身两大步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到这里以后的事你还记得吗？”
　　“什么这里那里的，你当真不要命？”玄霄似乎并没发现这个云天青与所相识的有什么不同，听他乱七八糟地问了一通，只当他是装傻，话里透出点愠怒。
　　完全是鸡同鸭说。
　　云天青无奈，只好捋起手臂，向玄霄道：“玄霄，我胳膊上没有伤。”
　　他不得不将自己在沙滩上发现玄霄以后的事重新讲了一遍。
　　对方神色不虞，然而较之方才似乎改变许多，尽管将信将疑，仍是接受了他的离奇说法。
　　“你确实……你当真不是云天青？”
　　云天青哑然失笑，“我真的叫云天青。我还有个学长叫玄震，有个学妹叫夙汐，他俩现在是一对情侣。我没看错的话，你应该认得他们。”
　　“他们竟是——？！”玄霄吃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道，“你可有见到一名与你长相同样的人？”
　　“‘云天青’？”云天青立刻猜到他询问的是谁，心里有些好奇，“我刚刚就想问了，他跟你是什么关系？”
　　玄霄不疑有他，说：“是我的同门师弟，如兄如弟。”
　　云天青闻言点头，心中却暗存疑惑。然而此时的玄霄提及“云天青”时，确实是在谈论好兄弟的模样，想想刚刚苏醒时的玄霄对自己的复杂态度，云天青觉得暂且不要试探，以免过了界，让他回忆起后来发生了什么。
　　“同门，你是哪个门派的？”云天青就着他的前文抛出一个话题，纵使差异很大，玄霄仍然是不多说话的人，云天青不主动问，他绝不会主动交代，“‘师兄’，你要是觉得还信得过我，也可以多透露一些，我们几个人一起找两边的联系所在，总比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容易得多。”
　　玄霄道：“我没有什么秘密，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只是不主动说话，并非惜字如金，一旦撬开了他的口就一切好说。但他的记忆断在一次战斗中，“云天青”遭妖袭击，左臂受了毒伤，玄霄也伤得不轻，强自支撑到了医馆就陷入昏迷，再后来的事，他也并不清楚。
　　玄霄抿了一口白水，刚要开口，忽然水杯落地，他紧紧按着自己太阳穴，云天青看见那里忽然爆胀出来，他的双眼亦呈现出充血的红。
　　他蓦地站起身，望着窗口方向看过去，口中喃喃道：“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