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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策藏番外】远山岚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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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互相厮打的开端,反正这茫茫冰原之上也只有这二人能打个平手,即便是混战中也不会有人胆敢去同他们单打独斗。
东西昆仑的平衡却因这次小小的交手而有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李远的表态,让颓靡的浩气营再一次振作,就这么顺势又架起了工事、推进了防线,李远自此不让寸步,叶岚的人到哪里都能遇上浩气的阻挠,渐渐地东昆仑又与凛风堡平分秋色。
叶岚并不在意昆仑这么点地盘的价值,远远见着遇见李远那宽阔又不甚分明的肩甲轮廓,无论形势如何,都会立刻拉下脸、提着剑过去。
昆仑互斗,就算两人互有胜负,叶岚总是那个打完就走、绝不可惜的。
反正有下次,斩了李远如影随形的近侍,李远痛心疾首,叶岚心情愉悦;还有下下次,将那些惨不忍睹的战俘尸首抛过去,看着李远脸色惨白,叶岚就十分乐意再同他打上一架。
对那时的凛风堡来说,叶岚似乎十分容易受唆使,只要让李远不舒坦,来者不拒,尤那蒙着脸的药师建议最为狠毒。这位无非是借机攀爬,谁都清楚,谁都不敢说。
凛风堡主的位置坐上去容易下来难,何况叶岚并不想回山庄,有时候气恼了、故意不想看到李远和他的浩气兵,接到龙门等处求援的信函便不再推脱、干脆离开那么段时日,回来的时候再找找东高地的麻烦。
昆仑日子很漫长,漫长到谁都不去想是因何而起、为何而战,高悬着的炉鼎旗与战斧旗交错来回,搅得昆仑天翻地覆,然后再一点点归于平静,东西昆仑的人手换了一批又一批,知道经过的人最后不剩几个。
叶岚终于还是会疲倦,年龄越长人就越冷越不耐烦,呆在凛风堡的日子居然就更多一点。李远见好就收,不再处处在冰原堵截他的人马。时间一久,连最先动手的叶岚也开始迷惑,李远为什么非要呆在对面和他僵持,换个人,他或许能早些杀上东高地来个了结了。
天晴时他看见那药锅也会偶尔反胃,杀心一点点淡下去,每每再有人怂恿,已不会轻易听取,眺望白茫茫的冰原不再涌上入骨恨意,毕竟这么几年,叶岚与李远交手如此频繁,该痛的仍痛着、没有减轻分毫,再恨又能如何……
直到那年大雪,从向来不干涉昆仑阵营战的玉虚峰上下来个万花,辗转在冰原上寻得人、搭了外出藏剑弟子的马匹就这么到了凛风堡,扬言人可为叶岚所用,只求寻一处避寒又避人的落脚之处。
凛风堡不缺万花,能打能医人的都有,叶岚看了两眼,只觉得此人虽长得漂亮却没什么生气、最多比死人多一点表情,明明很年轻,举手投足却沉稳得很,叶岚同之客套几句也没往心里去,摆摆手压下了此事。
谁知这个自称姓许的万花学过天工,几番探勘、动动手修好了坏了多年的前门机关。叶岚披着金氅去门口看了看,带着一脸不曾有的落寞回来,在正厅铺着虎皮的座椅上支着下巴思索了很久,最后招来万花、问他要什么。
万花不卑不亢,不似旁人那般畏惧嗜杀成性的叶岚,缓声重复,只要一处避寒又避人的落脚之处,以及如果可以,让他试试制药。
叶岚看不透他那毫无情绪、却肆意绽开的笑容到底要表达什么,反正借机除掉张狂多时的药师,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欣然允下一处药园。
万花的到来悄悄改变了西昆仑,无论是新造的机关还是新研的毒,半年一载让东昆仑苦不堪言,但凡遇上他经手的工事与他插手的战,总是溃散地很快,可他极少露面,也从不与人正面交锋。
东昆仑人员的折损却减少了,凛风堡的药师换了人,被俘的要么被下刀干脆利落,要么给下了古怪的药就扔回去,比起残肢,剩了半条命、需要照顾的活人更让浩气盟头疼、疲于应对些。
久之,大家都知道凛风堡有这么个“许先生”,而原来那个李远几次三番想让叶岚交出的药师,悄悄失了势。
许先生大部分时候都裹着狐裘躲在药园里,兴致来了能入到雪山去采稀有的草药、再回来咳嗽上一个月,或者下到长乐坊与霄云的弟子碰碰头,那些人中有时还有霄云的当家曲玲珑。
桩桩件件逃不过叶岚的耳目,叶岚对万花不是不防,但他行事怎么都像对这昆仑之争毫无兴趣,不仅如此,似乎还很厌恶单方屠戮。叶岚在龙门抓住的四个明教本要被杀,许先生提了扔到无殇殿、说是有胆子打过没胆子就听命,几个明教竟就这么乖乖怂了。
叶岚所见有感,最终对他的所为不置可否,只存了心思逮住那药师的茬、特别关去了地牢,给这段荒唐的彼此利用结了个尾。
一来二去,叶岚渐渐不太挑战,凛风堡主收了点戾气,昆仑便太平了一阵。雪停的时候,许先生的师姐不远上昆仑来探,顺道对着叶岚讲了个大概、求他照应自己的师弟,叶岚方知个中缘由,过了不久便约见许先生饮酒。
万花借口身体不适,不沾佳酿、改饮清茶,席间也并不多话,偶尔从窗口望出去、见到叶岚常见的那一片雪原,摇头喟叹。
倒是叶岚,既明白了万花为何把自己困在昆仑,便当他是个同路人,破天荒喝过了头,晕晕乎乎间斥退了所有人,最后还轰走了万花。
他怕,怕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东昆仑那张自诩正义的臭脸。
有时,刻意回避往往是眷恋的表示,自以为是的麻烦才是深深的羁绊,人死气消仇报,该过去的便过去,不要自己困死自己。
叶岚在天光乍亮的时候醉醒,脑子里浑浑噩噩都是万花这句不知说谁的鬼话,待他撑一把额头、扶正歪掉的黄金额饰,才记起昨日席间被提及的停战一事。
停战,要是几年前叶岚压根不会想,但这一次,却被写上了议程。
李远接到西昆仑信函的时候正在校场演练,听到叶岚送来的帖子压根不想去接,一枪递出、抵上来使的咽喉将人喝跪。后者战战兢兢奉上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一盒文书,没有烫金的镶边,没有繁复的锦盒,上面清清楚楚烙了“停战”两个字。
周围人无不惊讶,有甚者欢呼雀跃、旋即被人喝止,李远收了长兵,呆立了很久才抬手擦去盒子上的飘雪、接过来,眼眸低垂、情绪难辨,攥了那盒子良久也没想到打开。
来使提醒他,叶堡主不过有此提议,最终还需商榷。
李远方才点头,对他来说,他早已准备在昆仑耗上一辈子,停战这一天从来不敢去奢望,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是叶岚同他纠缠七年后的结果,苍凉地让人心生恐惧。
停战仅仅被提起,就在昆仑引起了轩然大波,而后在双方主帅的默许下被极快地推行。要计较的细节很多,包括工事的拆除、巡防的多寡,一直纠结到交出恶犯、勾销债务上,提案果不其然卡了壳。
李远心情不好,带人下高地转悠,出人意料地在山间逮到了胆敢来浩气地盘采药的万花,这个万花不是别人,正是浩气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许先生。
李远自然将他归为只会使手段的药师一类,想也不想便挥了长兵下马杀过去。神情冷漠的万花对他劈来的枪杆毫不畏惧,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远远对他抛出一句话、将枪尖拦在自己的鼻尖外。
李主帅肯好好解释,叶堡主未必不肯听。
万花戳着他的痛处,冷漠的看着他双手发颤地放下枪,继而没事人一样,抬手从岩缝里摘一朵药花下来。
李远将双眼瞪成铜铃,怒目而视许久,忽然发现这万花或许才是知情人,于是跟着他在岩壁上一路走,终于忍不住问了问叶岚的近况。
万花有一句没一句与他问答,直到采满一筐药,朝他抱拳、在众目睽睽中扬长而去。
许先生人如其名,不过短暂的接触就抓了李远的心思、让他放弃了杀他的打算,何况李远觉得,此人行尸走肉、杀他都是多余。
只是李远怎么都没想到,还会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数不清多少次在长乐坊遇见这个炼药做机关的万花,万花也不担心自己身为叶岚的重要部下、如此招摇过市会引来祸端。
李远深知许先生与他无过节、并不记恨他,见的次数多了,叶岚的情况他打听到越多,最后连霄云的当家家主也结交了李远、知道了些有的没的。
李远就这么在许先生无所谓的态度里,稀里糊涂的开了昆仑解冰的先河。
许先生不会瞒叶岚,也不会在叶岚跟前添油加醋、搅弄是非,叶岚听到万花的汇报,对他们的会面并无多加阻挠,反而第一时间促成了昆仑停战,并于停战落签的隔日,提着重剑在众目睽睽中踏上了东昆仑高地。
凛风堡主只身前来,浩气营上下拦他不得、避之不及,李远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狼狈应战,忽然就明白过来,那一纸停战协议,让东昆仑对叶岚敞开了大门。
然而这终究是一次短暂的交手,叶岚削了他一顿就跑、半句都不跟他废话,李远欲留他说话,他便纵身一跃画出金色剑气飞的没影,隔日又在他练武的时候横叉进来。
停战协议未全面推行,李远就和叶岚这么莫名其妙打了十几次架,叶岚也不再是兴致高昂地单纯挑衅,出招一次比一次迅速、人却更为沉闷。
入秋时候,昆仑已极冷,大唐腹地战乱、天策府不保,李远为这些消息焦心的时候还侯到了叶墨——这个叶岚一手带大的胞弟已是风流少年,揣着廖伯父很久前关照过的、名叫李越的小天策所写的引荐信,直接寻到了东昆仑。
叶墨不敢去西昆仑、怕叶岚骂,且他到西昆仑是找人有事,没等李远有所动作,他便先一步联络上了许先生、拽着李远一起去会,不过才碰了几次面,就在长乐坊酒肆遇上来昆仑调停的纯阳弟子们。
叶岚当然知道这一切,叶墨的通关文书是他批的,纯阳一行人的名字是他点的,只是从叶墨来昆仑后他就未下过西高地,终日在凛风堡里舞着那把气势如虹的重剑,锐利的目光先剑气一步折了枯树断枝、消散无痕。
曾几何时,叶墨还是个牙都没长全的毛孩子,喜欢骑在李远脖子上玩、奶声奶气地叫唤叶岚,那时候的叶岚总是托着他的背防止他摔了,惹得李远笑话他们藏剑少爷金贵。
长兄如父,再大一些的叶墨给叶岚又惯又管,对他的怕终于压过了敬爱、见着他就躲,为此李远还当了叶墨半年的挡箭牌。
终年冰雪的北地表面平和却暗流汹涌,叶墨到底心里的惧多一点、和叶岚如此生分,反而向着那个外姓暂住的天策,幸好中间还掺和了个万花,否则谁都不知叶岚会不会气急了、将这些人都拧了脖子。
终于有一天,许先生带着重逢的故人重返小遥峰,连夜差人送信回凛风堡,就此离开昆仑、辞别而去。
与信函一并递来的,还有叶墨同去的消息、洛阳沦陷的噩耗。
叶岚听见胞弟离开,面上无悲无喜,转着手上的扳指半晌,最终握上自己的一双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