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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策藏番外】远山岚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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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恶人谷奇袭才过了十三天,入夜凛风堡钟声大作,一向以正派自居、不屑乘人之危的浩气盟集东昆仑之力、兵临城下。
凛风堡主不仅提了廖将军的人头、押了战俘回谷,还带了部分的将领去,此时留在西昆仑的只有剩余的兵力和一些受伤的人,还有初来乍到的叶岚。
叶岚入江湖数载,历练得成熟不少,此番来不过是受人引荐坐个客,还因打听到点风声李远在昆仑,只可惜李远没见着,凛风堡主在他落脚之前就离开了,他只听说先前东西昆仑打了一仗,眼下还叫他见着了进一步的火并。
叶岚背着重剑、拿着轻剑,踩在凛风堡城墙的箭塔上,遥望底下密密麻麻的火点半晌,甩一下金丝银线的披风,英眉俊眼露出不屑,转身一跃从半空掠了酒碗酒壶、上了凛风堡的屋顶,惹得跟随他的家仆和侠士好一阵嚷嚷。
东昆仑遭受重创,本应韬光养晦、先养元气,此刻卷土而来实在太笨,就算凛风堡此刻无主,防患于未然的堡主也留有足够多的机关战车,敏锐如叶岚,一看便知浩气盟不可能赢。
可他不知,来的人是李远。
李远怎么都是廖伯父一手教出来的天策,趁的也是堡主不在西昆仑的时机,纵然手里没有足够的兵力,但诈敌出、分而击之已足够。
唯一难办的就是竖着的那十几个拦路箭塔,还有仿制于恶人谷、似闸门搬的机关,机关开合如绞肉机,一旦启动便能切断通路、将路上的人拧成血沫,偏偏凛风堡背靠山、两侧都是悬崖,唯前门一条路可通。
叶岚从镇定自若的恶人口中听这机关的厉害,倒也不甚稀奇,就算他刚来也知道谷里有的是折磨人的办法,光这凛风堡就有横七竖八炼药的罐头、器械,还有喜欢用下三滥手段、鬼鬼祟祟的药师。
反正不关他的事,他只要坐在屋顶喝喝酒、看看戏就可以了。
叶岚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哪怕凛风堡寒风呼啸、厮杀声一片,他俊脸上的潇洒笑容也不曾减掉半分,直到浩气盟来兵竟引了守卫的兵士去,绕过重兵点直达正门,他远远地瞥见一个略眼熟的身影舞着长枪朝这里挪。
叶岚当即甩了手里的酒碗站起来,牢牢盯着那个身影,见他下马突进又越上马背,长枪挥出战八方、杀开一条血路,打的越来越近、越来越靠近门口的机关,霎时机关师动作,城门前的木钉铁锁轰鸣着开始移动。
瞅见那高高的冠缨、再熟悉不过的枪法和偶尔咬牙露出的犬齿,叶岚再也站不住,纵身跳下屋顶,拽了个人就问,过了会儿拉一个再问。
跟着他的随从见素来没所谓的大少爷如此,皆面面相觑。
叶岚问了几人,得到的答复都是机关开了便不可中途停、非要到底才能回头,这让他扭头看门口的情形忽然就慌了:箭塔的射程覆盖汇集于前门通道,若是轻功躲避还好,天策招式不善高远的轻功,李远也不知道发什么疯一定要来,跨在马上吸引箭塔的火力,命手下趁机绕去偷袭机关师。
叶岚看见李远落在后头让人先过,看见那咯咯作响的木桩巨岩一寸寸捻过地上、铲出雪白的冰渣,看着看着,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鬓角淌汗。
就算机关师死了,机关不会停,能避开箭塔的空地也会越来越小,箭矢一旦密集,便会成为绝对的杀伤力。
叶岚握了握拳,迟疑片刻就扛起了重剑,脚一蹬地,腾空而起。随从阻之不及,眼睁睁看着他架起轻功、越过三道重门。
鼓声响亮,一鼓作气、再而衰,箭如淋雨,若过此关则胜,退守则殆,李远动作快,兴许能躲过这般机关箭雨的夹击,可叶岚等不了。
浩气盟来势果断且凶猛,他既近不得李远身侧,示警的声音也被寒风撕碎在半途,何况机关推进毫不松懈,叶岚早将自己作壁上观的打算抛到脑后,几下落到关闸处,踹开机关师,指着那操控台就劈了下去。
这劈手使了有十成十的力道,可操控台既毁,底座却纹丝不动,叶岚眼见着机关越合越紧、李远对箭塔的攻击已避无可避,干脆到了那牵动机关的巨大齿轮处,想也不想就将重剑嵌了进去,一使劲硬生生将转动的机关扳住。
机关被嵌入杠杆,发出怪异的响声,渐行渐缓,叶岚用上双手,牙齿咬的作响,使劲使得脸色发青,终于在一声巨响过后,机关停住、崩了个彻底,将叶岚远远地抛了出去。
重剑是叶岚父亲给特别打造的,不仅沉而且做工精良,嵌进巨齿毫不弯折、连刮痕都没有。可叶岚并非钢筋铁骨,爬起来握剑却发现使不上力,手腕剧痛错节根本脱了臼。
机关一停,张牙舞爪的铁闸木钉也轰然停下,李远正狼狈地斩落弩箭、意欲再拖一会儿、拖到人马全过去,神经紧绷的挥手赫然发现最大的威胁已成了废铁,欣喜之余眸中冷厉四溅,勒高马头带人杀进凛风堡,唯独没有发现被抛远的叶岚、没有看到那被火光掩去光芒的熟悉的重剑。
但凡厮杀其实并无差别,何况是冤冤相报的复仇,李远专门派了一支人铲除那些武力极差的药师,屠杀与被屠杀在此时不过是倒了个个。
第二天清晨,凛风堡已成血涂之地,恶人谷援军姗姗来迟,李远早带人押着战俘回营、在东昆仑重新建筑起防御工事,没等恶人谷反扑,浩气盟的增援也到了昆仑,这片冰封之地再一次回到了诡异的对峙局面。
除了叶岚的几个藏剑仆从被放生,其余曾与叶岚接触的恶人都在此战殒命,谁都不知道机关并非李远所破而是被人使了手脚。凛风堡主有轻敌大过,很快又回了恶人谷,只是这次是被绑回去的,除了痛恨那些药师的临阵叛逃,恐其一生都无法知道为何一向可靠的正门机关箭塔会被轻易摧毁。
李远一战成名,此战大捷且大义,不多时便连远在巴蜀征战的将军们也知晓了此事,信函字里行间多是褒奖之词。东昆仑的烫手山芋终于找到了接的人,任命的文书从手写成了盖印,李远从此正式入了浩气盟、成了东昆仑的主帅。
可他接过文书却并无半分欣喜,第一件做的事便是和恶人谷谈判、用押来的战俘换自己营的人、还有伯父的项上人头,至于凛风堡主帅的命他便让给恶人谷主了。
这一次,成了凛风堡换帅、主位空缺,恶人谷到底忌惮浩气盟从龙门调来的兵力,尽数答应了李远的条件,以白衣卿相出面约定了时日交换战俘、先一步送还了无辜的将军首级,却对休战一事坚定地回绝。
既上昆仑,厮杀无尽,李远明白这个道理,也痛恨这个道理,埋葬了伯父后他便消沉了很久,以至于副将们、校尉们、参军们一致表示要用恶人谷惯用的手段以牙还牙,他只是点了点头、并未真正听进去。
大部分时间,李远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拎着酒壶坐在窗台上远望白的死气沉沉的昆仑冰原,脸上阴霾的表情又冷又暗沉。
从憋着一口气杀进凛风堡,到副将敲响他房门、请他议事厅议事的这二十天,他看什么都是鲜红,喝什么都是有血味的,唯独伯父坟前的几束刻意摆放的白花看上去柔软些,尽管没有香气,摸着似有温度。
过去和未来都褪了色,李远忽然间十分茫然,只有心底那飘着杏叶的山庄,从朦胧处传来慰藉。
李远想,幸好叶岚没有来,没有看到这副光景、走他走的路。
李远高冠红翎踏进议事厅的时候,心里只有唏嘘和喟叹,伯父期许他未来的功成名就,竟是这般实现的。
副将说,今天是最后的期限,该审的必须审、不能再拖,李远思虑重重并未细看议事厅的状况,直到守卫将战俘拎到他面前、摔在地上求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下为了套出情报给其中的一些人用了刑。
所谓的“以牙还牙”竟是如此,李远皱眉,但没有表态,只因这也是恶人谷的惯用手段,且据说凛风堡的药师喜欢拿人试药,眼前一干战俘不过受了拷打而已。
监官说的那些供词多半屈打成招,李远听着那些汇报,看着人一个个被带上来、又一个个被拖下去,直到一个人被摔在面前、没有像前面的人那样爬起来求饶。
“主帅,这人昏着,是不是要泼醒?”有参军提醒道。
李远抬了抬眉:“这是何人?”
“他被抓的时候竟然拿着神兵,想必是替凛风堡搜刮民财的、身上有账本。只是这小子倔地很,一开始说要见你,又说不出个理由来,后来怎么打都不开口了,就下手重了点,谁知还是不开口。”监官左右为难,补充,“主帅放心,他还活着,足够给恶人谷交差。”
李远到底还没习惯虐囚之举,心里多少有些膈应,瞧着地上的人身形有些眼熟,竟不自觉的从座位上起来、蹲到他跟前伸手拍了拍。
地上的人蜷缩着,衣衫破碎、气息微弱,伤口横一条竖一条、血迹斑斑遍布全身,头发乱糟糟地糊着脖子、和血汗凝在一起,对李远的触碰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远看着眉心拧起,忽然在他肩上破碎的精致衣料中寻得一枚家纹,当即心一沉:“他是藏剑的人?”
“主帅,在昆仑的各门各派都有,藏剑弟子并不少见。”副官好意提醒。
寻常藏剑弟子,不太会穿精致到连缝线都用金丝的衣裳,何况这家纹特别,是整工织进去的,密缝程度状如缫丝,当年他在山庄住着的时候,叶岚给他详细讲解过这里头的不同,还扯过自己的衣裳作示例给他看。
李远伸出手指,一点点勾走他覆面血污的发丝,指尖触到那光滑细腻又没有温度的皮肤,只觉得自己手在抖,心一点点往下沉,就恐是山庄里叶岚的师兄弟或者手足。
扳过那张苍白的脸、看到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五官,李远的心里忽然就空了。
叶岚,他认出他——叶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