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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释怀 ...

  •   医馆一起出来的人不过二三十,其余的斟酌后便各奔东西,花无间刻意留了财产物件,将胡人伪装成贪财争斗而死,能瞒得了一时便安全一时。
      搬东西的活儿大都落在叶墨手里,一行人避开巡哨,后半夜才从医馆出发,好在长安遍地凄凉,到处都是逃难的人,一路也未曾有阻。
      清晨抵达的时候,长安以东聚集了大片的流民,只见就近的纯阳宫、万花谷弟子各司其职,巡查救人,行医问诊,一大早就忙得不可开交。
      叶墨累了半天,急忙忙找水洗脸去了,花无间同秦月之才将人安置妥当,就有人发现了他们、冲了过来:
      “师弟!你不在昆仑呆着你到这里来干嘛?你不要命了?你听下话会死?!”
      黎若双眼铜铃似的瞪着他,吼完他,气的胸口一起一伏,绾到脑后的长发也震得飘了几绺下来,看了眼他带来的人和洗脸都能动静很大的叶墨,气不打一处来:“你人来就算了,还那么积极也罢,带那个混小子干嘛!”
      花无间被吼这一两声,霎时有些委屈,懒懒的道:“师姐,不是我带的,他自己好好的山庄不呆、非要来,你拦他试试?”
      秦月之眼角瞄着花无间眉毛一跳、有些别扭的神色,忙上前道:“若姐,昆仑太冷,无间不适应那儿的气候,呆了这么久活动下无。我们本在长安落脚、未想生事,谁知狼牙军来袭,习武之人不能袖手旁观,这也是无奈之举。”
      “还是秦月之你会说话。”黎若叹了句,看了他们几眼就没再追究,后有些云里雾里地搭了搭花无间的脉,嘀咕着,“什么叫怕冷,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师姐,昆仑呆着对暂缓经络好,我懂,只是这山河破碎、飘絮随风的时候,我作为妙手回春、救济世人的师姐你的师弟,出分力也是理所应当的。”花无间赶紧稳住黎若,朝秦月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黎若听他这么捧,便默认地点头,放开他继续瞪着,警告道:“我跟你说,别以为好的差不多就作死,你呆我这里不准去外……”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人捞了个满怀,待看清,更骇然了:“哎呀,小安,你怎么在这里的?!你怎么了?还好吗?”
      闻人安不说话,抓住了黎若就像是抓住了飘渺江河中的浮萍,双眸紧闭、肩膀抖得厉害,也不哭,只是使劲儿抱着黎若,直到她呲牙咧嘴也没放开。
      “小安,你怎么弄成这样?我到处打听都没你的消息,正着急呢。好了好了,没事啦。”黎若无奈,只得拍着她的背安慰。
      花无间趁着她们说话,赶紧示意秦月之先走一步。
      还没松一口气,一个染紫道袍、面容安泰,气度沉稳的纯阳拦住他们去路:“秦师弟,昆仑的事已有众师弟向我禀报,你后来不知所踪,着实让人担心。”
      “瞿师兄见谅,我下昆仑后,便……”秦月之忙行礼,语气竟有些焦灼,颇为忧虑地瞄了眼花无间。
      “便同在下一道,瞿道长,我是曾与你通过信的花无间。”花无间在他身侧站定,反手握住了他袖子里有些颤抖的拳头。
      果不其然,瞿道长身后的一干弟子渐渐围了过来,窃窃私语,只是昆仑面熟的几个师弟们很规矩、站在边上同秦月之行礼。
      “咳咳,你们事都做完了吗?新帐篷都搭好了?”瞿道长听着也有点面子挂不住,忙咳了声。
      身后的纯阳弟子顿时全散开去,露出个个头不高、怯生生的小纯阳。
      小纯阳约莫不到十岁,穿的干干净净,脸上那对眼睛忽闪忽闪的,灵动极了,见到自己落单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会儿,忽然朝花无间扑过去:“花花!”
      花无间一愣,听他喊便反应过来,自然而然摸上他戴着小头冠的发顶:“邱逸长高了不少,现在说话利索多了。”
      “他现在是瞿师兄的弟子。”秦月之解释道,笑着问,“有没有好好练剑?”
      邱逸抱了会儿花无间的腿,磨蹭够了才规矩的站好,朝秦月之十分恭敬地一拜:“秦师叔好,逸儿有、好好练剑,昨天还砍了一头野狼呢。”说罢满脸的骄傲。
      “是落单的。”瞿道长叹息,却也难掩关爱之情,又朝他们解释道,“眼下战乱,下山的弟子众多,纯阳宫人手不够也无人照看他,我便带了来。等时局好些再送他回去。”
      “不回去!邱逸可为天下先。”邱逸一本正经地道,惹得三人都笑起来。
      聊了没几句,身后便有人冷又酸溜溜的开腔:“师兄还知道出现?瞧这模样,我还以为你是纯阳宫长大的。”
      花无间扯了扯嘴角,转身抬手,十分利落的挥下一记毛栗:“人小鬼大,没大没小。”
      手举到半空,却慢悠悠落在他心口,当年的小师弟如今长成半大的少年,声音也褪了稚嫩、转而变得有些沉,一身黑白的衣裳穿着,颇有花无间当年的风范,只是他更沉更冷而且话语刁钻,抱着手臂垂目,动也不动。
      “师弟……”花无间顿时有些生疏感,轻轻叫了他一声。
      空闲着的一些万花弟子见状围了过来,认出花无间,当即“师弟”“师兄”叫了几声,有的还匆匆挤过来、打翻了手里的调药的勺子撒了一地的石粉,个个难掩兴奋。
      “看来黎师姐都知道,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周围嘈杂,师弟终于抬头,看向花无间的双眸有些闪着泪,咬唇终是没有绷住情绪,既高兴又难过地朝他笑开,“师兄……没事就好。”
      花无间这才释然,过去想如以前那般摸他的发顶,迟疑了会儿却搭上他的肩,眸色一沉,轻声叹息道:“我几年前不慎撞上意外,经脉有损、行气不畅,往后也不再行拂穴之手。”
      他说的平稳又缓慢,慢到足够周围所有人都听清。
      石破天惊,秦月之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瞪着花无间,而周围已是一片抽气声,旋即炸了锅。
      花无间望了望秦月之,眸色如水、传递着平静,又朝师弟道:“我这几年不过养着,没往花谷稍信,真是对不起。”
      “师兄你……”师弟的脸上阴云密布,拳头握得作响,“你该不会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催动百花拂穴手的冲脉,也可影响体能,即便是万花七艺所需的专注力也会受损,师兄你出这么大事居然不回谷?!”师弟话没说完,方才的喜极而泣已成了心痛而怒,憋得脸通红,瞪了他半晌,忽然“啪嗒”掉了滴眼泪下来。
      “事已至此,师兄往后也无法教导你,你可向众师父、师兄们讨教。”花无间默然,到底还是伸手摸了摸已经长高了的、能独当一面的小师弟的发顶,“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哭,叫别人看去了,指不定要说我欺负你呢。”
      师弟拂开他,胡乱擦了擦脸,眼泪却掉的更凶了些。
      秦月之早就英眉拧成结,一把将他拉过来,痛心疾首地问,“花无间,你给我说清楚!你不是说,没有什么瞒着我了吗?”
      “唉?我忘了说?”花无间笑得有些尴尬,“月之不要在意,这点小事无妨。”
      “小事?无妨?!”秦月之难得有些生气,不仅大声地质问,攥着他衣衫的手又紧了紧。
      虽然他有刻意的掩盖,但在潼关每次行针后的疲惫与头疼却是秦月之亲眼所见,如今想来根本是他当时强行集中精力所致,何况他在昆仑躲了快三年,只是褪了点武学似乎的确不用这么悲观,种种表现,简直不能再明显了。
      瞿师兄看不下去,猛咳了一声:“秦师弟,注意身为纯阳的言行。”
      “师弟!你来就是吃闲饭唠嗑的?快过来帮忙!有伤员!”黎若远远地朝这里喊,伴随着她高扬的声线,还有迅速抬进来的几个士兵模样的人。
      花无间犹如大赦,趁秦月之被瞿师兄规劝着松手,应了黎若,对众人一抱拳,撇下抹眼泪的师弟和灼灼看着他的秦月之,慌忙脱身而去。
      一番折腾已是入夜,花无间洗干净手,终于在篝火边找到抱着剑、目光呆呆、坐的像个石像的秦月之,残火映着他仍苍白着的脸,让花无间看着就不舍起来。
      他缓缓地走过去,伸手理了理他鬓角的额发,同他低语:“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生气。”秦月之嘴上说着,却挡开他,神情沮丧,“我总算知道,你为何不肯回青岩。”
      “从前我的确怕人知道,不仅麻烦,且确实胆怯,怕师父失望,怕孙爷爷叹气,怕惹人闲言,所以总是回避。”花无间挨着他坐下,观察着他的反应,小心地拾起他的手,“如今说出口,倒是心事了却、只剩轻松了。我也没料到,自己能这般面色不改地公之于众。这都要归功于你,你在我身边,我就没什么好怕的。”
      秦月之微微动容,转头对上他无比诚恳的眼神,重重叹了口气:“你在这么多人面前说,纯阳也好,万花也罢,总有议论你的,我担心……”
      花无间伸出根手指,按上他的微凉的唇:“他们有话就冲我来,至于编排你的,我的金针可不长眼。”
      秦月之又给他绕了一回,只得苦笑着摇头:“我从未在乎过他们。”
      “你不在乎,我又在乎作什么?以前我就是在乎错东西了,现在补还不晚。”他看着他,笑颜温润,有说不出舒心感,“真要说有什么遗憾,大概有两个。”
      “什么遗憾?”秦月之望着他,又有点揪心,恐他又说出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花无间眸色微动,沉声道:“巴陵之事,明知道有人利用暗阁运兵器,最终却只能不了了之,当时即使曲玲珑也叫收手,何况他人?但若送信去各门各派,门派势力众广,定是能奏些效。现在想来,他们运冬器有部分是去到城镇,与两京失守脱不开关系。洛阳沦陷到现在,我时不时会想,如果当初做点什么,会不会就能够避免战乱了……”
      秦月之神色一凛,坚决地摇头:“无间,此事体大,捕风捉影又无确凿的证据,你也知庙堂高远、朝廷复杂,非我等江湖人士可扭转。”
      “所以,我遗憾的,便是一人之力太过渺小,终究只能看这战火烧。”花无间抬眸,望着稀疏的星空,黯然神伤,“行医救人,多少也是能弥补些遗憾。”
      秦月之叹息,深知此事无法安慰与他,只得问道:“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花无间看向他,看着便双眸泛出神采,“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秦月之愣住,旋即哑然:“这是什么遗憾?你要是没遇到过我,说不定还在花谷大放异彩。”他摇头,谁知下一瞬已被他靠上。
      “从前我太信我自己,却不信别人的心意。如果我早点遇见你,早点知道如何真心实意待一个人,早点懂得体恤他人,一切都会不同。至少早点回花谷坦白一切,不用等到你在昆仑把我再捞起来、那么晚了。”花无间在他耳畔低语,微微笑着。
      秦月之给他说得心下一片软痛,忙道:“眼下并不迟,不用遗憾。”
      “怎么不是遗憾?”花无间嗅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舒心地阖上眼,脖子挂上他的肩,缓缓的说给他听:
      “早一点,再早一点认识你,我就能不错音地弹琴给你听,瑶台对弈算着棋招让你半子,给你画一张分毫不差的像、提上你喜欢的诗,学师叔做点整人的机甲陪你玩,一盏清茶喝到老……如今,我只能努力钻研下医术,至少保你一世太平、无病无灾。”
      他越说声音越小,秦月之却渐渐哽咽,忍了许久才轻轻摇头道:“不会,以后一样可以。况且我不懂那些,你其实不必在意。”
      他说完,等了半天都没听他回答,再一看,花无间早就靠着他舒服的睡了过去,唇边含笑、长睫微颤,似是入了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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