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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医治伤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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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终挡不住酷暑来临。
狼牙军虽不敢惹纯阳、万花这样的江湖门派中人,但时不时过来边上刺探一番已是家常便饭,瞿师兄带人把守,硬是将这些蛮荒胡人拦在外头。
救回来的几个唐兵被乔装成流民、伤势不容乐观,流民村也陆续有人中暑发烧,一个不小心便会有时疫的危险,这便忙坏了万花谷的大夫们,一时间,谁也顾不上谁。
酷暑行半的一日午后,流民村便开始腾起烟雾——有人饿死,且不止一个。
资源匮乏且民不聊生,埋人的土不够用,就地焚烧成了最简单、最无奈的办法,黑烟一起,又是一片凄惨的哭声。
是日傍晚的时候,有花谷小师妹找到花无间、说是有伤员,平时怎么都有点扭捏的脸上今日堆满了着急。
待他赶过去,却见木板上躺着个面熟的小女孩,黎若却坐在旁边愁眉不展,见他来了忙招手:“师弟快过来,这可如何是好?”
花无间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木板上的孩子昏着,腿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拧成红黑色黏在裤腿上,伤口还时不时渗血,下半截身子都给染得红黑。
看到她的马尾辫,他忽然认出来这就是医馆那个指路的孩子,当下有些难受,俯身查看,边问:“师姐,怎么回事?”
“捕兽夹子给夹的。”黎若叹气,心疼又无奈地道,“这孩子的娘生病总是不见好,流民村缺粮好几日了,更加营养不良,这孩子见胡人捕猎的夹子上有肉,就去偷……现在我们还不敢对她娘说。”
“骨头碎了,肌肉经络也切断一半,这条腿已治愈无望。要尽快取出碎骨、清创,还可保住腿的样子和性命。”花无间查看一番后,眉头深锁。
“眼下止血草不多、止痛剂也没了,补给要等明晨才到。孩子还小,越小就越是难找经脉肌肉,且这伤拖不得,可硬挨也会要了她的命。”黎若闷闷不乐地分析,除了施针止血外,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动作快些或许可行……”花无间眸色一敛,拧着的眉头忽然松开,飞快地道,“我来,师姐你按住她、止住血,最好金针封上身的主脉。”
“师兄,我可以帮你替她稳住脉。”在边上站了许久的小师弟过来,诚恳的要求帮忙。
“你师弟针法学的不错,入针有度。”黎若忙补了句,打开布包亮了一排金针出来。
花无间点头,拾起女孩的手摸了摸手指,比着点了心口三处,看师弟落了三根针,手里烤过的小刀已迅速地落下、切断腐肌、剜出碎骨,鲜血汹涌而出的时候,黎若寻着细小的血管压指过去,边搭着女孩的脉随时观察。
孩子本半昏迷,刀子入骨竟一声哭了出来,霎时血气乱窜。
师弟恐此时穴位相冲,忙拔了金针,想再寻着机会落针却被孩子动地难以下手,焦急间他手指所过之处忽然涌上一股逆流的内力、在穴位处点了脉,他忙顺着结脉的地方下针。
花无间手下未停,头也不抬,行刀辅针分毫不差,孩子没哭几声他已开始缝合。
她人小,第四个人插不上手,花无间推了气顺脉代替行针也是无奈,黎若越是知道这点越是忧心忡忡,按着脉的手指十分仔细地点着,直到花无间扯断线,她便猛地挥开他、一声低斥:“乱来,边上歇着去!”
花无间神色不佳,不知何时已额间沁汗,被她拂倒在地也有些喘,幽幽地道:“师姐,叫我帮忙的也是你。”
“师兄。”师弟见花无间有些灰白的脸色十分不正常,待孩子平稳地睡去后才拔了针,忙过来扶,“师兄哪里不舒服?”
“没有,天热。”花无间摆手,兀自站起来,眼神停在黎若的手上,“师姐,‘手指同身寸法’可取穴比量,疼痛汇集处为‘阿是穴’,推脉到那处总没错。”
“是没错,有你受的!”黎若说归说,但他口中的方法着实偏,且这般一心二用她是真心佩服,正叹时事造人,她瞅见他不佳的神色,又朝小师弟道,“你师兄说的,你都学着点。至于他做法,一样也别学,让他去歇着今天别动……”
黎若嘱咐的话还飘着,那边已有纯阳弟子背着剑急匆匆赶来:“黎姑娘、黎姑娘,长蛇谷失守,瞿师兄他们救出来的人多、顾不过来,你……你快派人去接应。”
“那里还有谁?!”花无间心里一沉,提高声音问他。
“额……秦师兄,还有几个师弟,还有华山刚来的几个师姐弟……”纯阳弟子被他喝得有点心惊,挨个数了一遍。
花无间想也不想便要抬脚,黎若猛的站起,眼疾手快在他背后一点、愣是将他死死定住。
“没听我刚才说过的话?不准乱跑!”黎若绕到他面前,对上他要杀人的目光,头也不回地招呼了一干师兄弟收拾起来。
黎若的点穴素来狠辣,这一下是用足了十分力道让人根本挣脱不得,花无间经脉此时弱着,怎么冲都冲不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
小师弟留下来照顾方才昏过去的小姑娘,顺带替看着他,回头又同一干弟子开始商量起筹钱换粮一事,最后空了便默默地到他身边站了会儿,也不作声,直到天色全黑才被人叫走。
花无间站在营地边的暗处动弹不得,师弟留着的小灯盏越烧越暗,直到全灭的时候,岸边有暖黄的火光飘起、冉冉升空。他远远看着那祭慰亡灵的天灯,灯起灯远,心中忐忑不减反增,酷暑下竟浑身寒凉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提灯照亮、一路嘈杂地往这儿来。
花无间本合眼休憩,闻声猛地抬眼,黎若的定穴竟是消了,他等不及发麻的手脚恢复,忙踉跄着朝光亮里走。
长蛇谷救过来的人不容乐观,经过队伍侧边能明显嗅到血味和焦糊味。
花无间掠过被抬着扶着的唐军和一个个狼狈的纯阳、万花弟子,终于在人群后看到熟悉的银白道袍和稍有焦急、早刻入心扉的脸孔,叫嚣纷乱的心神霎时安静下来,似吃了定心丸似的五体通畅。
再看放下不过一瞬的心又再次提起,秦月之道袍破损了几处还沾了血,单手负剑,另一侧有个年轻道姑,两人架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人奄奄一息却仍撑着丝清明,手里的剑一刻都不曾松,道冠不翼而飞、头发披散,茫然地望着前路——是瞿道长。
秦月之本就担心师兄的伤,蓦然抬头,便寻得有人自路边匆匆赶来,墨衣长发、身影卓然,隽秀的脸上没半点表情,只有那双眼眸透着沉而痛的凉、却在看到他的时候忽然暖起来。
秦月之不懂发生了什么,忙架着师兄迎上去:“无间,你看下瞿师兄罢?”
花无间张了张口似要对他说话,停了片刻,还是按着他的意思搭了瞿道长的手腕,指尖仍发麻,诊了好一会儿才凝神道:“瞿道长这伤不轻,需要躺下医治,速速扶他过去罢。”
他抬眸,赫然发现那扶着瞿道长的姑娘正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又见这年纪尚轻的姑娘眼神忽闪、悲喜莫辨,遂问道:“这位道姑是否哪里有伤?”
那道姑忽然回过神,摇头:“不不,我,我看你与秦师兄认识,所以一时……失礼。”她咬唇,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秦月之忙替她介绍:“无间,这是我师妹。”
小师妹听见介绍自己,一个激灵,忙道:“秦师兄,我这就扶瞿师兄过去。”
“师兄,瞿道长交给我罢?”花无间的师弟不知何时过来的,面色不改地自秦月之手里接过瞿道长,略一看就皱眉,“这身侧的口子,怕是要送回谷了。”
瞿道长闻言,忽然提了下气,断断续续道:“长安……长安……呆不得了……”说罢便双唇哆嗦,脸色苍白地印出青色、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师弟同纯阳师妹都看着他发愁,赶紧扶他去治,花无间这才拉过秦月之到光亮处,抓起他沾了血迹的袖子,仔仔细细地查看。
秦月之仍在忧心,朝师兄的方向叹息道:“我们得令去长蛇谷增员,撤退的时候他被炸毁的工事误伤。长蛇谷除了接应逃出来的人,和撤往山南东道的唐军余部,已经没有活口了……”
“有没有受伤?”花无间忽然问,倏地紧盯他疲惫却仍黑亮的双眸,问,“月之,有没有受伤?”
“没有。”秦月之摇头,除了袖子沾了瞿师兄的血,其余倒的确干净,只是被花无间大力地抓着,终于忍不住还是皱了下眉。
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他只得立刻坦白,卷了卷衣袖、露出上臂不过两寸的划伤,轻声道,“比起瞿师兄的伤,这点算不得是,回去上点药就好。”
花无间眸色一沉,僵了片刻,又仔细查看起他那还算浅的伤口,只见血红的一道映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目,未伤筋骨却伤人心,他缓缓抽出白布、替他一点点擦干净。
他白天一直没有洗净的血污早干成黑色、此刻糊了满手,这般伸出袖子便分外显眼。
秦月之见此便慌了,再一看,他袖口下摆的墨衣都凝着血渍,只因衣色入夜而一时难以分辨,他忙夺过他的手,问:“无间,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的血。傍晚的时候,医那个小姑娘沾的……带我们来这里的那个。”花无间空着的手从袖子里拿出瓷瓶替他上药,回答地极其缓慢,像是漫不经心那样想着什么,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幸好不是你,否则以后都走不了路……。”
秦月之明白过来,顿露惋惜之色:“她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花无间眉间一颤,收了瓷瓶又将方才的帕子拿出来一根一根拭净自己的手指,神若游离,垂眸半晌,才喃喃道:“月之,我从前不知体恤他人,日子过得死板也好。如今知道了,竟是这般会怕的。一个见了一面的小姑娘,我尚有触动,换作你,我已不敢想。你说,这般无故担忧,是不是不好?”
“无间,你为何突然这么说?”秦月之听他的话有些不对劲,伸手到他心口顺了下去,却被他一把攥住、直抓得骨节生疼,不禁皱眉,“天这么热,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花无间不看他,说得声音极低、断断续续:“我方才还那么庆幸,是瞿道长不是你,是不是很自私?自私到家国血涂瓦砾,还唯独舍不得你。我很自私地想,这些灾难都不要有你,可我知道,你是不会同意在此时回华山的。”
秦月之再仔细都只听清了后半,却也只当他在莫名自责,忙道:“无间,你今天可是累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眼前这乱世之中,更忧心熟识之人、只是人之常情。”
花无间听他说着大道理,一点都没意外,却是松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算了,不是大事,不提也罢。往后行事小心一些,不可再受伤了。”
他虽笑,一个声音却自心底升起、振聋发聩:
若离于爱,无忧无怖。
花无间愕然,万般惆怅终究化成无声叹息。
“你放心,我若能轻易受伤,还如何当你的剑?”秦月之安慰他,将他冰冷的手握住。
花无间定了定神,旋即点头,对上秦月之担忧的目光,换了话题道:“月之,按瞿道长的意思,这长安算是完全落入狼牙之手了。你们这般明目张胆参与退守,只怕引起了注意,只是对方一时半会儿还忌惮这里、不会立刻下手。”
秦月之听罢首肯:“是,撤离定要在狼牙军动手之前。”
“流民众多,疏散非一朝一夕。今天那边又饿死了些人,银子早就见底,我们的粮食也只够自保、不够分与,想办法换些粮倒是可撑几天、缓和下。今日我师弟他们聊起,我便想一起凑些钱财出来。”花无间说着,目光转了圈,落在他手中的剑柄上。
“不行!”秦月之一惊,忙将剑负到身后,拒绝道:“你不可以打剑穗的主意。”
花无间呆了呆,旋即止不住唇边肆意绽开的笑,朝他伸手:“剑拿来,不要剑穗,我要剑柄上的宝石。”
秦月之愣愣地低头再看,手中藏剑轻剑上那一颗颗珠宝玉石跟不要钱似的裹着剑柄、从拿上的那天起就挌手地很,他当即有些不好意思,乖乖递了过去,换了花无间终于看上去舒心的笑。
长蛇谷作为唐军在长安最后的据点就此告毁,长安似乎同瞿师兄所说的:再也呆不得,可流民遍地无法安置,即便纯阳和万花就近有补给送来,此次所救唐军数目不小,于此却杯水车薪。
瞿师兄侧身给划开了不小的口子、肋骨一排寸断戳伤了内脏,这般元气大伤便烧的迷迷糊糊,第二日清晨草药到了也未醒转,黎若同师兄们商量,如此这般不能轻动,要等瞿道长好一些才敢将他送往花谷医治。
一连几日纯阳营地都静默无声,只有邱逸替师父哭得惨淡不已。好在黎若和花无间一干人每日都来施诊,再过了几日,瞿道长竟慢慢退烧,被强制送往青岩养伤。
如此一来,纯阳说话有够分量的师兄又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