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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长安沦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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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弄成这样的?”花无间本能地皱眉,又将他打量了一遍。
叶墨见他认出他,忙侧了侧身,将背后的人引给他看。
花无间提了提灯,瞅着他身后人的身形似乎是个女子,铠甲破损、气息奄奄,便双指并拢探向那人冰凉的脖子,粗看一番只觉得此人面熟,不禁缩手道:“闻人安?”
“是啊,就是安姐姐。”叶墨心急如焚,巴巴地望着他,怎么样怎么样,你能救不能救啊?
“不能救就不救了么?”花无间呛了叶墨一句,又看了眼他,又道:“你是不是也有伤?”
“先别管我,我没事!你倒是先看看她!” 叶墨大声的打断他,要不是背着个人,就差伸手攥他衣襟了。
“她应是受了外伤失了血,你越动她越不好。”花无间冷睨一眼,指了指侧间的屋子,“把她放进去朝坐侧躺,轻点儿,然后去后边的屋子洗漱。”
话音刚落,叶墨“嗖”地一声就背了人进去。
花无间忙绕去药房,准备齐全回来,叶墨还靠在屋檐下没有离开,神色焦急、头发衣角都淌着水,见他来便想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花无间一声不吭绕过他进屋,甩手就把叶墨关在了门外。
“喂,要帮忙叫我啊!”叶墨小声喊了句,一转身就被道银白冷清的身影拦住。
雨势渐缓,这般动静,秦月之早就被吵醒,此刻穿戴整齐提了灯过来,见着以前帅极了现在惨兮兮的叶墨,瞠目结舌:“叶墨,这怎么回事?”
“唉?秦月之你也在啊?你一直和他在一起?”叶墨看着他,好像明白又不明白,干脆抹了抹脸上的水渍,重重的叹气,“我和你说,我是在北面找着他们营地,后来又跟着去渭南。现在她受了伤,我又没落脚,听尚水云说花无间在这儿开了医馆,我就来碰碰运气。”
“尚师兄?”秦月之听到了尚水云的名字,多少有些警惕,“你们怎么受的伤?”
“尚水云上个月去太原了,临走时候还给我捎了次信。”叶墨抓着自己的袖子拧水,笑得齿冷,“你说怎么受的伤?唐军北边打了几次胜仗,再坚持下呗,结果那皇帝不知道发什么疯,硬逼人出兵。潼关二十万大军,逃回来的才不到一万。这短短几天功夫,就近驻扎在几处的营地都遭了秧,本来没什么事,结果狼牙军一来,根本守不住。现在狼牙军直往长安碾过来呢。”
“潼关?”秦月之听得脸色大变,心惊胆战地问道:“潼关失守了?!”
“是啊,通关失守。还好我轻功好、功夫好,安姐姐才挨了一下,我就抢了人出来……”叶墨顿了下,面上的得意之色昙花一现,又瞬间蔫儿了下去,“也就抢了这么一个出来,骑马到半途她还晕了过去。我只是有点擦伤,安姐姐不太好。”
闷雷不断,静默中除了刷刷的雨声、还有叶墨反复绞着袖子的声音,往日名贵又华丽的黄袍被攥地皱巴巴的,还湿淋淋的黏在身上。
秦月之神情凝重,站了许久,才道:“无间会尽力的,你不妨先换身衣裳、休息会儿。”
叶墨点头,抬脚却是往门外走,边没精打采地道:“剑还挂在马上,我去取。”
秦月之看着他颓然地走进雨里,又一个惊雷过后,暴雨滂沱。
叶墨所言非虚,不过几日,西京沦陷、皇族外逃,狼牙军成破竹之势侵占长安,京畿道安宁不再,繁华之都尚未惊醒便被碾在铁蹄之下,顷刻间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纵然西京留了不少财宝供狼牙军搜刮,终填不满狼腹。只这么过了些时日,断壁残垣、流民饿殍已随处可见,零星的火在长安城内外燃着,烟雾腾腾,时不时飘着刺鼻的焦糊味。
往日的商铺人去楼空,受袭受伤的人终想起间能救急的医馆,于是被叶墨踹得有些歪的木门被敲响、昼夜不停。
幸好当初选址够偏,狼牙士卒一时半会儿也对无金银、无美女的医馆不感兴趣,等长安城中人逃离一空,花无间便关上门以保隐蔽,一连几天都还算太平。
时隔一个多月,一堂医馆再次人满为患,放眼望去,前后院或躺或坐皆是伤员。即便这么多人挤着,医馆里也很少有人说话,无论贫富伤重与否,脸上都呈现惊慌且绝望之色,偶有人声多是痛苦的呻吟或是孩儿的啼哭。
花无间挎着药箱前后转了一圈,时不时停下查看、诊治一番,暴雨过后酷暑未至,这几日还算清凉,伤情也控制得住,花无间瞅着多少也感觉轻松些。
他回到后院药箱已空,却正巧碰上端着水盆、风风火火的叶墨。
叶墨换了身极为不合适的寻常衣衫倒也不介意,长发扎的高高的,脸上的神采飞扬全无,见他挡着门便在身侧停下:“花无间,借过啦,我要去前头送水。”
“叶少爷,你闲着没事,去练练剑也好。”瞅了眼他手里洒了一半的水,花无间叹了口气接过来。
“你还是让我帮忙吧,不然,游手好闲就我一个人,多不好意思。再说了,你怎么不叫秦月之去练剑。”叶墨回头,指了指正屋拿着药方核对的秦月之,趁花无间不备又抢了水盆过去,跑开了。
花无间按了按眉心,走几步在台阶上撂了药箱。
侧屋都给腾出来收人,这几日他们便都挤在主屋内,还是前后拿屏风隔成了三进,一进便住着闻人安,此刻她小巧的身子裹着破损的战袍披风、松松扎着头发,姣好的面庞上有些轻微擦伤,一双本该颇为有神的眼眸正毫无神采地盯着窗外。
闻人安从天策府余生,又在接近枫华谷的营地遭袭,肩膀挨了刀伤不算重,神思受创是真,被叶墨救回来莫说不甘心,当夜醒了便强撑着要溜走,给花无间逮个正着。
“去送死不过以卵击石,不如留着命日后还能报仇。折了枪不是折了魂,尚有大片河山等着收回。医馆门未修缮,你非要去我也拦不住。”
这是花无间劝她的,闻人安听了果然留步、而后跪地痛哭,待太阳再升起来的时候便已是这般了无生气。
于叶墨,闻人安是他倾心的天策姐姐,于花无间,她算是恩人。曲玲珑当时在巴陵,正是同闻人安借的人手,回头遇上黎若,闻人安又一路送花无间到了昆仑脚下,只是此时此刻,花无间也不知要如何安慰才好。
秦月之见他站在门口不动、长发后的神色略带愁,便出门来唤他:“无间,药方都抄好了,只是有些药材缺了,此时又抓不到药。”
花无间接过来,只见药方上的字虽未再练过,却唯恐出错、一笔一划写得整整齐齐,不禁略勾了唇角,安慰道:“无妨,等战事停一停,在水边可取得彼岸花,石间也有石莲花,取一些可撑一段时间。我随口念了那么多,你倒是都记得。”
“你都有说两遍。”秦月之忙解释道。
不仅记住,还和库存都核对过、一一记下了,若不是战事这般惨痛,他实在舍不得他这般费神,花无间想着,还未来得及接口,外堂便传来了一声响。
紧接着是摇摇欲坠的大门终于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此起彼伏的惊叫和骚乱,最响的声音便是胡人粗犷的、骂骂咧咧的话:
“谁是你们这儿管事的?出来!爷几个要收租!”
花无间心下一沉,抬手一把按住了已经冲出屋子的闻人安,飞快地低声道:“闻人姑娘稍安,医馆里多是病弱者。”
闻人安一握拳,还是站稳了。
“无间……”秦月之与他互看一眼,转身就去取剑。
花无间看闻人安无再多动作,点了点头便赶到前厅,只见门庭里进来几个胡人,满身酒气,其中一个胖子正揪了个老者吼:“快叫他出来,不然爷爷拆了这个什么馆。”
花无间眸色一动,那胖胖瘦瘦的几张脸似乎在长安城见过,心下恍然,走过去一掌拍松了那胖子的手道:“几位好雅兴,在长安住了这么久,如今里应外合见了同胞,也是要干一番他们的事业。”
胖子显然没有听懂他七弯八绕的斯文话,当即粗声:“什么事业不事业?你是不是管事的?我们收租!”
虽然对方高了一个头,花无间还是被喷了一脸酒气,当即敛了那三分客套笑容,不悦道:“我是此间医馆的许君睿。敢问你们因何收租?为谁收租?收多少租?”
“这……”胖子憋得答不上,盯着花无间的眼睛倒是慢慢有些迷,不停地在他脸上来回。
他身后的一个小个瘦子忙挤上前,拍了拍腰间的匕首,道:“爷几个就看你们这儿人多,收点人头租,要不然报给外头的兵营,你知道后果。也不贵,一个人头一两银子,怎么着这儿都要有百来个人。”
话说的无礼、无耻又夸大,花无间冷笑一声,道:“这前后加起来,算上围墙周围暂时歇脚的,医馆也只有五六十人,官爷倒是好眼力。”
胖子晕晕乎乎半天,这时候倒开口了,粗犷的声音硬是扭出了几分软:“没钱也可以,我抓你回去抵了。”说着就朝他伸出了手。
花无间本来就扣着招在手里,谁知剑光一闪,回头秦月之已收了剑,这时胖子才捧着手惨叫,地上赫然半截手指,吓得就近的孩童尖叫哭声一片。
“他妈的,反了!”小个子迅速抽了腰刀,招呼同伴围过来,“我看你们不像是开医馆的,肯定还窝藏了天策余党!给我搜!”
还未再动手,花无间抢先按住了秦月之欲再拔剑的手,提了袋银子凑到小个子狼牙兵鼻尖:“这么多够不够?”说着还打开袋口捧给他看。
小个子迟疑了下,眼里除了那沉甸甸的饱满袋钱已容不下其他,登时不顾胖子的嚎哭就想去接,谁知手刚触到绑线,闷声一哼,脑袋已经从脖子上滚了下去,一起倒下的还有那胖子。
几声兵刃入体,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踩上一双沾着血迹的绣金靴,叶墨背着重剑、拿着轻剑,溅了半身血渍,马尾飘扬,抬头朝花无间狠狠地道:“这几个叽叽歪歪的够恶心,人头算我的!”
“叶墨,你不该杀了他们。”秦月之摇头。
“喂,你切了他手指就不许我杀了他们?还是你要教育我‘仙道贵生’?”叶墨擦着剑,一脸的不想听。
“叶墨,杀人与警告不同,万一被查出来,医馆我们是呆不下去了。”闻人安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说话时还紧盯着地上的尸首,目光骇然。
“安姐姐?”叶墨有点懵,跳下来茫然道,“每天都有狼牙兵死掉,埋了不就完了,为什么呆不下去?”
“因为这几个狼牙兵士久居长安,与外头接头的必然不是普通小兵,既然有人罩、自然也有人查。”花无间有些无奈地叹息,头痛道,“只是这长安战乱,眼下要去到哪里呢?”
“西面马嵬驿有追兵,东南失守,北面的太原又路途较远,这么多伤病恐怕……”秦月之替他分析着,又看了眼门庭示意。
叶墨做错了事,顿时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闻人安过去,头一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惹得叶墨惊诧不已。
“大夫哥哥,那个……”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不知何时蹭到花无间边上,攥着他的衣袍下摆,小声的道,“我们来这里前,听说长安东南面能收人,那时候阿娘跑不动,就没有去……”她说完,一头扎进了身后的母亲怀抱。
花无间眼眸发亮,感激地朝她们拜了拜,打开方才那钱袋,手腕一翻,碎银、银锭便沿着尸首咕咕噜噜滚了一地,他旋即朝还在愣神的叶墨道:“叶少爷,这次你真要出大力气了,快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