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花羊]水月无间》风尘引醉

30、战乱

　　安禄山范阳起兵二十万至东京沦陷不过短短一个月，唐廷震怒未平，江湖各派尚处变而未有大动，辉煌的东都洛阳城就这么被铁骑所踏、陷入战火之中。
　　花无间几乎连夜就辞了叶岚直奔洛阳而去，随行的除了边走边修书给师弟的秦月之，还有风风火火要联络天策余部、探查将军安危的叶墨。
　　用上最快的马，抄最近的路，岂料，三人行至枫华谷便不得过，明明途经长安时还一派祥和，到潼关已是工事吃紧、战火纷飞的境地。
　　玄宗怒斩大将、大军死守潼关，洛阳被潼关天堑所阻，即便近在眼前，却早成了民不聊生、不可往通的危地。别说花无间无法知晓洛阳的现状，就连天策府的动向都传不过来，每日来的最多的就是狼牙军围了多久、突击了几次的消息。
　　叶墨追人不及、气地摔了剑，当即北行希望可截到退守的天策余部，花无间和秦月之却留在潼关，以观洛阳之变。

　　从昆仑下来后，花无间便静默地很少说话，心里急了便会攥住秦月之的手叹息几声，更多的时候裹着一袭墨袍孤零零的站着，面上无悲无喜，眼神飘远。
　　秦月之懂，花无间不信人的根源是自小被留在花谷、与家人分离。就算花无间同他说起自己在家中无足轻重，轻描淡写的失落感一闷就是十数年，导致几年前他过洛阳而不入，后来就算弃了花无间的名字，改来改去也还是改回本名。
　　倘若以前被说中心事他会心下怅然，洛阳失守便是从他心间剜去了那深藏的眷恋之情，这几乎薄的不可捉摸、回忆起来无法清晰的根，在此时被拔起，又寻不到。
　　在这突如其来的战事中，大夫是那么的紧缺，旁人接近守备军营大都会被劝退，万花谷的大夫则是被迎入军中求着帮忙，剑技出众的纯阳弟子更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几乎不假思索，两人在潼关留了下来。
　　好在花无间到底是能挨过那阻逆经脉十三根金针的人，正在秦月之一筹莫展、替他忧心的时候，花无间却早压下情绪，于军中伤营忙碌开。
　　前方战火连连，侧边的村落不是烧了就是空了，他们随着搜救的士兵一起去，往日路过时或笑着或害羞着为他们引过路的姑娘们大都不见了踪影，有个别熟悉的脸庞出现在残垣瓦砾中、再无生机。
　　偶尔会有气息奄奄的人送到花无间跟前，他观色诊脉，再摇摇头，或者有还有救的，他便询问后即刻专注的施针，有时候一忙就是连夜连夜的不合眼，再抓着空睡上很久。
　　按着黎若的嘱咐，他们本不该来此，无论发生何事都该安静地呆在昆仑，尤其是需要静养的花无间，更不可如此一声不吭的在前线出现。
　　秦月之拦不住他，也无从拦他，幸好花无间忙着救治，随军也不缺打仗的兵士，他暂时不需要用百花拂穴手，也危害不到经脉，只是他一日日消瘦下去的面庞让秦月之见着便心疼不已。
　　也许是伤员多、时间紧容不得细细斟酌，花无间医地认真也学得很快，在枫华谷一段时间，医术竟比昆仑更为得心应手，切脉一点就能断出七八分，针线在手已能三两下缝合皮肉。
　　秦月之帮不上忙，除了手起剑出取几个偷袭狼牙兵的性命，便真的帮不上忙了。他甚至在第一次从尸横遍野的村落出来的时候，悲得一宿未眠，在第一次把剑锋刺透魁梧狼牙身体的后来，吐得天昏地暗。
　　花无间在昆仑没少见火并流血的场面，见着枫华的惨状，除了本能的皱眉外无其他嫌恶的表示。秦月之这般，他便特地分神照顾他，在他额间眼角涂上清心静气的药膏，无人的时候会拍着他的背宽言几句，在他额间印上一个吻让他不再那么难受。
　　秦月之忧心自己只得束手旁观，花无间却说，若非他在、护得他背后之安，他定不能放心地医病救人，闲时或许连眯都眯不着。
　　枫华谷那么大，他们能去的地方却有限，有时候遇上突袭不得不中途撤离，前一刻还能救得的人，后一刻便被迫放弃，隔得很远后眼睁睁看着方才的地方起火、坍塌，无人逃出来。
　　每当这时，花无间都会灰白着脸看着，目光随着远处的火光一并升腾起死气。
　　生命诚可贵，医者父母心，孙爷爷在他离谷的时候便吩咐他慢慢体会，他终于有机会能窥得离经易道、为医者的心境，却是在这般惨烈地无力回天的境况中。
　　秦月之不懂尚不能体会他因他安眠意味着什么，只知他平日里染在眉间眼角的那股风采随着战火消磨、所剩无几，他看着，心里便有说不出的闷，只能尽力在落了雪的枫华谷与他并肩而行。
　　然而，再深的焦土也终被冬日的厚雪掩埋。
　　两个月后，潼关固守坚不可摧，安禄山洛阳称帝月余也始终徒有虚名。
　　早春悄至的当儿，枫华谷周围也探无可探、再无搜寻的必要，河北战捷之报传来，所有人都觉得，很快就能战事平息、洛阳光复。
　　花无间也终于得以安心休息，在被劝说转移的时候应允了。
　　过午阳岗待发车，又有河北的捷报落地，全车人欢呼雀跃，都道那些粗鄙野蛮的胡人终于要给赶回去了。
　　花无间坐在车尾，黑发披散，目光飘远，神情有些落寞，似是不愿离开。
　　见他虽肯暂时放下却仍不死心，秦月之沉默片刻，摸着那块刻着家纹的木牌与他，问：“你从前说过，这个能取钱，眼下是否还能？”
　　见墨色的身影一颤，他又急忙补充道：“我怕行不通，害你空欢喜一场，始终不敢提。”说着沉下脸去，枫华谷战乱不休，花无间以前就没个停的时候，他也是最近才有空翻找行李，始终没机会说。
　　花无间听罢，过了很久才缓缓回头，盯着他手里的木牌看了会儿，最后眼神一柔，落到他带着安慰的黑眸里，绷了数月的脸终于微微笑了下：“月之这般心思通透，叫我如何能离得开你？”
　　他说着伸出手，绕过木牌抓上了秦月之因忐忑而微颤的手腕。

　　回长安落脚的时候，两人都是风尘仆仆、衣着狼狈，西京过完年数月还慵懒着，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酒肆茶楼熙熙攘攘，一派歌舞升平，仿佛近在枫华的战火和安禄山东都称帝的消息与唐廷丝毫无关。
　　花无间看在眼里，联系起枫华谷的所见所闻，除了皱眉还有悲凉的叹息，不过幸好战局有所转机，他不似先前的那般死气颓然，说话做事大抵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尤其是木牌在手，多少有点欣慰，偶尔也会神色温柔地同人交谈。
　　秦月之自然不懂达官贵人的场，只得懵懂跟着花无间，看他以手中的木牌寻了认识此物的人、辗转开了文牒公具，最后竟然真的在进奏院领了一笔钱出来。
　　暮霭沉，华灯上，沉甸甸掂在手里的是真金白银，还有心里落地的石块，文牒公具皆表明，这家早早离开了洛阳、故而家徽令牌仍有效力，只是战乱起后去到在太原还是益州，暂时不得知。
　　从院中人因衣着白眼相向到最后以礼相送，秦月之终于明白自己第一眼看到花无间的时候，他身上那种贵气从何而来，只怕“许君睿”这个名字背后的家不可小觑，而即便时隔很多年，花无间身上还留有那股子天生卓然，让他看了就觉得自惭形秽，跟着他的脚步还犹豫了下。
　　“我早忘了以前的事，即便照面也不相识，且与他们的唯一联系便是姓名与印鉴了，方才开文牒还被收了，不过总算换了个安心，这便够了。”花无间看出他眼底的忐忑，才出了门就迅速揽过他没入人群，摸着他耳边的碎发，边道：“我是你认识的花无间，月之。”
　　数月来两人没机会接触亲密些，此刻他在他耳边说着令人无比舒心的话，秦月之终于点头，松懈下来任由他拥着，喃喃：“无间，战事若停歇，我想先回纯阳看看，不知华山现在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好，我同你一道去。”花无间揽着他穿过人流，允诺道。
　　秦月之瞅了眼他终于带上笑意的眼眸，轻声道：“你不回谷看看么？”
　　花无间心底一颤，飞快的历数过往，当即一口回绝：“不了，以后再说吧。”
　　话音才落，街边的吆喝声十分耳熟地传来：“两位，要算卦吗？不准不要钱。”
　　扭头，一个纯阳道士坐在一面半旧不新的“铁口直断”番旗旁招呼着他俩，头冠高耸，道袍尚算整洁，面庞神色轻飘，眉宇间有着松落落的闲情，在看清他们面容后瞬间惊起：
　　“花无间……你、秦月之！”他念到第二个名字已是咬牙切齿。
　　“尚道长。”花无间招呼了声，再无动作。
　　倒是秦月之不明所以，忙行礼：“尚师兄。”
　　“哼！你秦月之的师兄，我可不敢当！”尚水云拂袖，侧身对着他。
　　“月之，我们走罢。”花无间神色淡淡，揽在他腰间的手一紧将他圈回来。
　　秦月之依旧云里雾里，却应道：“好。”
　　两人背转身走了几步，冷不丁有女声从背后问出声：“谁啊？”
　　尚水云冷哼一声，随即答道：“还有谁？那个如今有点剑术，就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剑宗弟子秦月之呗！万花谷这辈最好的弟子因为他在巴陵县一损俱损，啧啧，他倒是有脸站在边上！”
　　他身旁秀坊的女子生的成熟而机警，只是褪了那般凌厉，乍看之下教从前随和的多，正是那年的青雀，听他这么说吓了一跳，忙低声道：“啧，你少说两句。”
　　“难道不是？就算知道的人少，我们当夜都在巴陵，后来可都看着曲玲珑各种想办法救人。罪魁祸首不就是我这个同宗不同脉的师弟么？”他说的声音够响，不仅给两人听到，还引了路人侧目，自然使得他们顿足。
　　花无间本就有些不悦的面庞顷刻冷下来，先秦月之一步迅速转身，用凉的不能再凉的语调一字一顿抛给尚水云：“尚道长，个中真正的缘由，你不会不清楚。”
　　尚水云闻言一僵，继而脸色惨白，迅速朝向青雀，有些讪讪道：“走了走了，收摊。”
　　“慢着！”这回出声的却是秦月之，他眉心拧起，带着狐疑看了眼面色不佳的花无间，继而对着尚水云抱拳、拦住他去路，“请师兄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