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已负，不若来生》狂奔的羊驼驼

4、4

　　余乐很少出门，她总会坐在店门口，目光散淡无聚焦，而文生喜欢在外面游走，慢慢腾腾的，沿着街边缓缓的蹭，没有生意的时候，余乐会坐在门口看文生垂着头走，她看着文生的时候，脑海里总会腾起来一句话，那时候车马车马很慢，她有时候想，文生这么慢悠悠的，怎么能逃过别人的追捕呢，他总会有他的办法吧。
　　余乐想文生大概也是有故事的，可是他没法讲，他无论多窘迫的时候，浑身都是干干净净的，比起余乐，他更像是有格调的养大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可是生活怎么变着法的磨难你，受了也就受了，活着就比什么都强，她有时候想，如果她爸没有自杀，一步一步重头再来，可能现在的生活会完全不一样，可是她爸太骄傲了，骄傲到不肯低一下头，骄傲有什么用，能当饭吃么。
　　文生去租牒的那家小店已经开了三十多年了，从人来人往到人烟寥寥，几平米的小店面，老板一把年纪了，每天还是带个落时的□□镜坐在门口晒太阳，老板总说时尚的轮回的，这些老东西不定哪天就又时兴了，余乐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现在手机下载视频的app数不胜数，老板不用手机，难得的电子产品就是个破旧的彩电和几个大小不一的DVD盒子，他守着那个小店面，远远看去像是小说里的守墓人，他们在过去的回忆里期待未来，所有的今天都变成了明天，余乐顶不喜欢他那满脸的油光，他一直单身，听说年轻的时候是个浪荡子，败了家里的存款，让老爷子气的打了出来，开了个租影碟的屋子，也不照顾生意，成天跟狐朋狗友四处胡吃海喝，落了身病，老婆带着孩子跑了，余乐过来之后见到过一个女孩去找他，似乎是上了大学的年级，看着要比余乐大一些，路过余乐店门口的时候甩了她一记鄙夷的目光，那女孩来过一次就再也没来过，后来她活在那老板的嘴里，老板成天念叨着他女儿如何聪明考上了大学，怎么又出了国，哎有个怎么样帅气有钱的男朋友，她的女儿又找了个怎么样稳定的工作，好像那些优秀都跟他有关一样。
　　文生再去租牒的时候，余乐嘱咐他说看看有没有黄渤的片子，看多了武打片她也腻，想找点别的片子看看，正巧最近黄渤的新闻多，她总看着，觉得这么一副模样说不上帅气但是越看也越喜欢，让人觉得有一股喜庆劲儿，文生的确是租了张黄渤主演的碟子回来，余乐看了眼电影名，一脚踹了过去，“黄渤演了那么多喜剧，你租个《杀生》！”
　　文生骨子里透着淡漠，余乐想这大概是他不能说话导致的，所以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候，余乐充分的做了说话担当。
　　“文生你去把碗刷了。”
　　“文生把毛巾洗一洗。”
　　“文生，文生？把楼上的水龙头修一下，漏水漏的走表了。”
　　文生有一次给余乐拿了条手链，余乐看了眼是金的，她没要，那一天她都没笑过，她说文生，你看我身上的衣服裤子，虽然都是地摊货，但都是我清清白白的赚的。
　　那手链文生又收着了，他那一天也没乐过，两个人都板着脸，吓得隔壁小娃子都没往这边跑，余乐觉得那小娃子这么小会看眼色是真聪明，果然男孩儿多是像妈妈，五嫂子可是聪明的很，骂人的话都不带重样儿的。
　　余乐坐在破旧的电风扇前扫出的热风中淌了一身汗，文生仍旧穿了两件套的长袖，余乐总想问他热不热，文生从来连汗都少出，或许是因为他习惯待在阳光无法触及的暗处，整个人都阴冷的。
　　文生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了的时候带了两根冰棒，是小时候的那种老冰棍，全是冰带着一丝丝甜甜的味道，文生自己开了一根，另一根给了余乐，余乐打开包装吮吸了一口，她抬眼看着文生，文生的头发长的很快，刘海又盖了眼睛，余乐舔着冰棍，嘴唇凉的红彤彤的，“待会儿吃完了我给你剪个头发。”
　　文生摇了摇头，余乐拿手机看了眼日期，不是该他出去的日子，文生张开手掌，整个的包住自己的脸，只在指缝处露出自己的眼睛，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能整个的罩住他的脸，余乐知道，他是想挡一挡他的面容。
　　傍晚的时候，文生坐在店门口抽烟，隔壁的小娃子跌跌撞撞的开始走路，一下子摔倒在文生面前，文生看他一眼，刚想扶起来，隔壁的五嫂子就忙不迭的跑过来把小娃子抱走了，生怕文生会把她家小娃子卖了，文生的手伸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缩了回去。
　　华灯初上，月影阑珊，有时候你看到这个城市的繁华，与这个城市里的很多人都无关。
　　余乐今天做了笔大生意，卖百货的老婶子女儿要结婚，她要去深圳参加婚礼，所以来余乐这儿烫了个头，一下子收了五十块，余乐揣了钱一天都乐的开心，打烊的时间文生仍旧坐在门口，余乐没管他，自己上楼炒了菜，炒完菜之后文生出现在楼梯口，余乐看他一眼，“倒是来的及时了。”
　　其实有个人陪陪还是挺好的，也能说说话，起码打雷下雨的时候还能多个人一起关窗户。
　　吃了饭，看了碟片，余乐准备睡下了，文生忽然把她的拖鞋提起来，让她穿上，“你干什么？”余乐踩上拖鞋，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文生点点头，他今天似乎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勾了勾手指，余乐跟在他后头开了铁门，街道上都关了门，路上没一个人，文生把铁门锁上，大手握住了余乐的手腕，余乐这么一带险些摔倒了，文生大概是想要带她去看些什么东西，走的忽然很快，余乐要小跑两步才追的上。
　　余乐跟着他转了弯，过了三个街道口，还走了个天桥，车灯越来越亮，人越来越少，文生带着她进了条小巷子，他敲了敲余乐的口袋，里面装着她的手机，余乐掏出来，文生点亮了屏幕，看了眼时间，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盒烟，先给余乐递了一支，给余乐点了火，然后自己也衔了根。
　　余乐吐了口烟，“你要是把我拽这来抽烟，我回去就把你阉了。”
　　文生低着头不说话，他也不弹烟灰，任它落下就落下，余乐站的累了，蹲了下来倚着墙角，她叹了口气，抽尽了最后一口烟。
　　这世上有抽的完的烟还有用不完的情。
　　余乐愣神的工夫，被文生一把扯了起来，有个人把商场的后门开了，余乐打眼一看，是个保安，他看见文生，招呼他了一声，文生点头，扯着余乐带她往上走，余乐进了才发现是个儿童电玩城，保安腆着个肚子，一脸横肉，“一个小时啊。”说着话把电闸拉开了，他转身目光在余乐身上流连了一番才离开，文生难得的露了个笑容，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的映衬下，他的面容一下子柔和起来。
　　余乐是兴奋了，满屋子的跑，一会儿去玩个小型的旋转木马，一会儿去骑儿童球，滚得摔在地上爬起来继续玩，文生骑在一辆儿童警车上，满屋子跑，他挺大的人窝在那辆小车里，看着特别奇怪，余乐骑了匹玩具马，一面挥手一面唱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文生一跳跌进泡泡球堆里，余乐躺在蹦蹦床上，抬头看着色彩缤纷的天花板，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她憋了憋，把那股劲儿憋了回去。
　　文生从球堆里挣扎出来，爬上蹦蹦床，跟余乐并排躺着，余乐一看他躺下了，立马站起来狠劲儿跳，颠的文生翻不过身也爬不出去。
　　“文生啊。”余乐蹦到了蹦蹦床门口，“咱俩别被人赶走了，咱俩现在自己走吧。”
　　文生摇了摇头，余乐伸出手去，文生还是乖乖的牵了上来。余乐开了门，一探手，下起雨来，“你看，要不是你把我拽出去，现在咱俩都睡了。”
　　文生反手把门关了，余乐拍了他一手，“你就不会把衣服脱给我穿啊。”
　　文生赶忙把衣服脱了塞到余乐手里，余乐把他的外套穿上，撒丫子往下跑，文生在后面跟着，余乐张开手臂，一边跑一边乐，她忽的一转身，看见文生站在那儿了，“文生。”她叫他，但是他没法应，雨下的大了，他刚好站在一盏路灯下面，昏黄的灯照在他的身上，他像是话剧舞台上孤独的独白，在别人的演绎中，自顾自的讲自己的故事，街边的烧烤摊收了进去，余乐忽然看见他眼中的星点光亮，带着许多无奈，她用眼睛算了，走到他身边要十步，可是她真的走过去只用了五步，她牵着他的领子把他拽了下来，文生附身看着她，余乐笑了笑，垫脚吻住了他的嘴角，启开他带着烟草味儿的嘴唇，探舌而入，文生在一愣之后热切的回应她，余乐还记得，那又是一个雨天，雨水打在身上特别的清冷，顺着锁骨一路下滑，在她的心尖上打了几个转，一路下滑晕湿了她短裤的裤脚，腿上的那条疤痕很疼，火辣辣的灼痛，她的忍不住的哼了一声，昏黄的灯照在她身上，明晃晃的难受，忽的一下子又暗了下来，潮湿的头发贴在她的脸颊上，修长的手指给拨开。她看见文生脖子上那条深色的疤痕，狰狞可憎。
　　有晚归的人甩了长柄伞上的雨水，收进了阴暗潮湿的柜子里。
　　第二天是个晴天，余乐把铁门拉开营业，文生照常在楼上炒了昨夜的剩饭，放了点余乐喜欢的老干妈，加了两个鸡蛋，给余乐端下去的时候，余乐骑在长椅上回头看文生，那天早晨的阳光就特别明媚，拢在她周身，余乐染了紫头发，在阳光下看的格外明显。
　　余乐那天早晨吃饭吃得很香，“我想你做个好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文生依旧靠着墙无动于衷，只是转身过去的时候肩膀动了一下，余乐没看见，她的目光停留在因昨夜大雨而潮湿的地面上，看着看着思绪便不知道飘去了哪儿，直到有人叫她，余乐，洗头。
　　哎来了，余乐立马蹦了起来，腰猛的抽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