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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乐屋子里的桌脚歪了一边,底下垫了本书,破的看不清上面的字,看着是有年头了,文生偶尔会把目光在那本书上停留一会儿,余乐还记得她垫进去的那书是本《安徒生童话》,小时候她喜欢看书,看的许多都是什么中小学生标准读本,她在同学家看了篇安徒生童话的故事,喜欢的不得了,一直让她爸爸去给她买一本,她爸爸工作忙,余乐怎么念叨他也记不起来,后来余乐家里破落了,她在小地摊上看见了本破旧的二手《安徒生童话》,想也没想就掏钱买了,她还记得这书花了她四块五,一顿晚饭钱。
余乐总是不乐意回想她小时候的事情,哪怕那段时光在别人心底里或许是挺美好的,她打小生活在锦衣玉食的生活中,她爷爷奶奶离异,爷爷是个高管,爸爸的继母是小三上位,爸爸一门心思想脱离家庭,不想被继母看不起,挖空了心思赚钱上位,年纪轻轻就进了银行,当了信贷部门的主任,他妈妈是储蓄部门的职员,她打出生后,就没有过贫困的概念,衣食都是保姆伺候着,爸妈都是宝马出入,妈妈不会做菜,几乎没有在家吃过饭,天天下馆子,喜欢吃就吃,不喜欢吃换一家吃,她打小用的吃的都是别人最羡慕的,那时候时兴吃一种小零食,纸盒里有个塑料的女孩装饰品,有时候是发夹,有时候是手珠,项链或者耳环,余乐一买买小半箱,给全班女生每人发一包,男生喜欢玩弹珠,她就买了一罐发,这是她妈妈教她的,班长投票的时候她得了全班所有同学的票,一路从班长做到中队长做到大队长,每每国旗下讲话或者颁发优秀学生干部的流动红旗都非她莫属。
爷爷是在她上初中那年去世的,她爸爸没去参加爷爷的葬礼,那天她们照常在饭馆里吃的开心,小孩子哪会过问家里的事情,她甚至没有见过爷爷几面,余乐后来才慢慢明白,生活要是想给你磨难,绝对不会戛然而止,爷爷去世没过一年,她妈妈做假存单的事情就暴露了,她和单位同事一共做了十三年案,总共套走了公司三千万资金,她立即被捉进了看守所,她的同事跑了,跑了一个月之后被抓了回来,她爸在这一个月里在离家三公里远的那座桥上跳江自杀了,后来查出她爸不仅是协同作案,而且自己也不查核信用资产,收受贿赂给人贷款,余乐那一个月之间,所有的生活就像一个美好的梦倏然醒来,发现那些美好的篝火不过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一只火柴的温暖中的南柯一梦。
她妈妈的案子拖了一年,审了三次之后判了死刑,她最后一次见余乐的时候,精神已经不是很正常了,但是看着余乐的时候,满眼还是闪着泪光,她一直跟余乐说一串数字,那是张拿余乐名字存的钱的银行卡密码,她妈妈不知道,那时候余乐已经辍学了,从别人艳羡的目光里一下子跌落进尘埃里。
余乐爸妈的骨灰放在了郊区火葬场的骨灰存放处,每年还都要交钱,余乐家里破败之后,她找了家发廊做洗头妹,因为年纪小人家一开始诓骗她少给她工资,她从洗头发慢慢开始学理发,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辞了理发店的工作,拿着她妈留给她的钱,在这条破巷子里买了个门面,这破巷子里都是些老钉子户,明明该归入城市规划的房子死活让他们给守住了,余乐心里是有算盘的,如果是□□收房子,怎么也会有一笔客观的差价可以赚,余乐摸爬了这么些年,除了理发,就学了一把精打细算的本事。
这些事情她不想回忆,也不想人家知道,谁心里还没有点想一起烂进坟墓的事情。
余乐现在活得挺心安理得的,至少每一分钱她都是清清白白的赚的,她想或许就算不能父债子偿,那些她父母做的事情,到她这儿也不该再继续下去了,她读过很多书,所以她字写得板正好看,玩填字游戏也得心应手,文生有时候眼里会流露出一些转瞬即逝的惊讶,余乐也只是笑笑,把这一切都过的稀松平常。
文生不会说话,大概也是好事情,那些呼之欲出的难受,都能好好的搁置在心里了。
文生后来被打破了一次头,流了很多血,他昏倒在余乐店门口,让余乐给捡了回去,余乐还踹他一脚,好赖知道爬回来,第二天的报纸余乐替他买了,报纸寸土寸金的空间里出不到巴掌那么大的版块写了一起团伙盗窃案,邻着的就是一整面明星的花边新闻,余乐把报纸放到台面上,那天她没有做生意,去医院买了消炎药,纱布,退烧药,天色还没黑下去,文生就烧了起来,额头滚烫滚烫的,醒一会儿昏一会儿,他醒的时候,余乐就给他喂口药,昏的时候余乐给他拿毛巾沾了凉水敷额头,他头上的伤余乐给包扎好了,烧退了一点,倒是给余乐热出一身汗,她穿了个白色小背心,在文生床边上盘着腿,把冬天盖得被子折腾了出来盖在文生身上发汗,文生有时候会睁开一点眼睛看她一眼,余乐点了根烟,抽一口,两指扣着烟头弹去了烟灰,她觉得口渴,去厕所拿着瓢喝了口生水,一回来就看着文生伸了条胳膊出来,她把文生的胳膊塞了进去,好生的掖上了被子。
她一条腿搁在地上,一条腿折在身前,翻看着手机里面的花边新闻和搞笑段子,过了会儿才发现文生没有睡下,余乐坐的离他近了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安徒生童话》里的,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叫跛脚的孩子。”余乐开了罐剩下的啤酒,咕咚喝了一大口,浑身的热汗散了一半,“在一座古老的地主庄园里,住着一家年轻而有名望的人。他们很有钱,也很幸福,他们既愿自己快乐,也愿做好事。他们希望让所有的人都像他们那样快乐。圣诞之夜,在古老的骑士厅里竖起了一棵装点得很华丽的圣诞树。壁炉里燃着火,古老的画框四周悬着云杉枝。主人和客人都聚在这里,他们的歌声嘹亮,舞姿婀娜。”
余乐笑了笑,“这故事讲得是他们家园丁的大儿子的。”她觉得自己讲得太拖沓了,又喝了口啤酒,啤酒从舌尖的苦涩滑到舌根生出一种甘甜,她轻轻的拍着文生的腿,像是讲故事,又像是呢喃倾诉,“他们家大儿子汉斯莫名其妙的瘸了,他的父母就经常怨恨,为什么上帝这么不公平,会让有些人富有,有些人贫穷呢?庄园主送给汉斯一本书,一本寓言故事书,汉斯很喜欢看书,很喜欢给别人读故事,他在自己读书和给别人讲故事的过程中,让大家都明白了很多道理,上帝其实对大家都是公平的,那种公平在我们心里,有的人有钱,有的人健康,有的人聪明,后来忽然有一天,汉斯为了保护庄园主送他的鸟,一下子能走了,所有人都很开心,汉斯的爸爸感谢上帝,原来上帝的心里也装着穷人。”余乐讲完了故事,喝光了啤酒,文生闭上了眼睛。
其实我们都一样的自私,我们在罹难得时候会更加的笃信上帝的存在,希望上帝重新眷顾我们给我们幸福和安稳,我们会在上帝关怀我们的时候欣赏世界的美好,却不会在别人遭受磨难的时候请求上帝降世间。
事不关己,何足挂齿。
文生身子骨好,也可能是他的身体习惯了受创,第二天他就爬起了床,看着虚弱了些,并没有什么大恙,他起床的第一件事情是烧了壶开水,烧水的声音吵醒了凌晨才睡的余乐,余乐掀了被子出门一脚踢在文生胯骨上,他险些歪在一边,余乐只穿了条小内裤,上身是件紧身背心,头发凌乱的散着,一脸不乐意,“这才几点啊。”
文生掏出手机来看了眼,余乐一把夺过来,看已经有九点钟了,她忙套上短裤,洗脸刷牙拉开了店铺的铁门,文生早晨炒了个剩饭,拨了一半给楼下的余乐送过去,她刚好在给人洗头,于是文生就一直端着碗在她后面站着等,余乐抬眼从镜子里看着文生呆愣的样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男式头都好剪,推子推一下不过五分钟的工夫,余乐给人家客人拾掇好,文生端着的饭已经半凉了,余乐从他手里接过碗,脚下踹了他,“你是不是傻。”余乐凶他,他仍是没有表情,等余乐吃了饭,他就拿着碗上去了,大概是收拾了屋子又洗了碗,文生再下来的时候,文生面朝大街的坐着,背对着他,她弓着背,后背脊骨一节一节的凸显出来,文生取了昨天的报纸看,翻到最后一篇发现填字游戏还空空如也,他伸出根手指戳了戳余乐的后背。
“你干嘛。”余乐不喜欢别人这么动她,回头看文生,他的表情很是无辜,他点了点填字游戏的版块,从台上拿了笔塞到余乐手里,余乐拿了笔,把报纸垫在台子上开始填空,填了有一半,余乐忽然抬起头,“你知不知道周日一天能赚多少钱?”文生看她一眼,又把头扭了过去,纱布盖了他半个额头,刘海又把纱布盖住,他半只眼睛还淤青着,余乐重新埋头填字游戏,文生又坐了会儿起身去对面看象棋,他走了以后余乐重新看他刚才坐的地方,落了张百元钞票,余乐拿起来折了两折,塞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余乐记得,这个世界充满着美好,这句话写在童话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