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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杀局 ...

  •   沈二郎的日子是顺畅了,可杨从林却每天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而今不但江进德跟他撕破了脸蛮干,就是君山那边沈二郎也一个招呼不打,就停了让他销赃之事。杜家旺是君山的人这他早知道,所以他对杜家旺在他的鱼市里一伏多年,一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是而今他竟要骑到自己头上撒尿了,怎么不叫他怒火中烧,可偏生这事他还没法自己出马,自己出马收拾一个杜家旺那自是绰绰有余,可谁叫对方后面还盯着一个沈二郎呢!往日里要有人这么跟他对着干,只要到知县衙门里去招呼一声,自有官府衙役去找对方的麻烦,可这次建新鱼市本就是江进德的主意,江进德又怎么会自己拆自己的台。
      六月二十六老当家浊世龙三年祭的正日子很快就到了,杨从林自是不会错过这样得好机会,头天就带着三个儿子杨淳孝、杨淳义、杨淳武来到了君山。由君山五当家那里,杨从林轻松的知道而今沈二郎一直在指点陆秋寒武功,因此在君山上沈二郎的人气和陆秋寒的武功地位都是直线上升,反倒是原来的最强实力派王铮被挤的不轻。
      君山这次的三年大祭办的很大,江南水路七十二寨寨主俱都到齐,常在岳阳地面的武林中人全都到祭,江南一带的大小门派也全都派人前来。
      当日一大早,陆秋寒一身素衫更衬得婷婷玉立英姿飒爽,此刻她当仁不让的跪于厅中向众人回礼。沈二郎见此淡淡一笑,索性在灵前上了一柱香,对着灵位打了三个躬,对着陆秋寒一抱拳,就离了开去。
      杜家旺见此,一下拦住了沈二郎说:“大当家的,今儿是老当家的三年祭,你不在这主持大局,这是要去哪?”
      沈二郎一脸淡然的说:“人家闺女在哪呢!我去凑什么热闹!”
      杜家旺急了起来:“可你是我们君山水寨的大当家的啊!再说今儿来的人,谁不是冲你江南第一剑,七十二路水寨总瓢把子浪里蛟的面子来的,这场面上的事,你得去!”
      沈二郎听了不由失笑:“既是都知道,我又何必去争。”
      杜家旺依然扯着他不依:“那你也不能走,你得进屋去。”
      沈二郎傲然一笑:“老七,我觉得我现在还需要去跟她争这点人气吗?”
      杜家旺一怔说不出话来。
      沈二郎拍拍杜家旺的肩安慰:“你先进去应着,等开席时,我再回来露个面就是。再说,我是故意的。”说罢神秘一笑便离了开去。
      沈二郎这一笑,着实让杜家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众噪杂的寒暄过后,便在水寨开席,直到这时沈二郎才被老七拖了过来。
      众人纷纷坐定以后,陆秋寒先端了杯酒双手捧于沈二说:“这一杯我先敬大当家的,三年前官军围剿君山危难之际,家父力战而亡,幸得大家当的横空而出,力挽狂澜,救君山于危难之中,三年来更是为了君山水寨的发展尽心竭力,秋寒自当来世结草衔环以报。”
      朱智见此赶紧说:“秋寒,你小孩子懂得什么,别胡说。”
      陆秋寒玉面平静,不紧不慢的说:“叔叔们大张旗鼓为秋寒的婚事费心,那就是觉得秋寒已经长大了,想我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你们这些老兄弟对侄女的厚爱而含笑闭目,可是您也知道,爹他生前也从不希望我只做一个相夫教子洗手做羹汤的寻常妇人,秋寒既已长大,虽说不才也愿为君山水寨尽一份绵薄之力,还望叔叔们成全秋寒的这份孝心。”
      沈二郎听了淡然一笑:“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我看此事可行。”
      王铮见他二人一唱一和立时坐不住了,赶紧开口说:“咱们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勾档,你不过一个女孩子,要是有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们这些人日后怎么去见你爹?”
      陆秋寒毫不口软的回答:“四当家的说的这是哪里话,秋寒身居君山之上,吃穿用度都是兄弟们刀头舔血挣来的,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实是汗颜,秋寒也是自幼习武之人,只希望能够追随大当家的,自食其力罢了,更何况大当家的都说可行了,四当家又凭什么阻拦?说起我爹,四当家也该记得当日我爹在时他说什么你们可从没反对过的。”
      王铮不意陆秋寒转风如此之快,两个月前他还对沈二郎恨的咬牙切齿,现在则捧着沈二浪的臭脚来打压自己,若非知道这丫头是个不甘寂寞有野心的主,以她在君山的人际底子,王铮还真不想得罪她。
      沈二郎看了陆秋寒一眼,接着说:“你既然也想为君山也尽一份绵薄之力。那就拎你的柳叶刀下场与众家兄弟比过,我今个就当着所有绿林道上朋友的面给你排位子。”
      王铮见他们二人连成一气,此刻形式比人强,只能乖乖闭口。
      绿林水寨的位子一向是凭着武功高低,水性好坏,为寨中立功大小,这三项来排的。陆秋寒年纪尚幼,自然未曾为水寨立过什么功劳,而她一个女孩子自也不便当众下水去比水性。沈二郎让陆秋寒下场与众人比武排位自是向着陆秋寒了。
      不想陆秋寒反而说:“多谢大当家的,只是秋寒未为水寨立过寸功,怎好单以武功而定。”
      沈二郎见陆秋寒不识抬举,剑眉一挑说:“那依你说怎么办?”
      陆秋寒昂然而言:“还是等秋寒为水寨立功之后,大当家的再为定夺如何。”
      这话分明就是当着武林众人的面加强沈二郎在君山水塞的威信的话,听了这话,沈二郎自是高兴不已,于是笑着说:“好!那就依你。”
      一句话,喜坏了陆秋寒和平素里便与她走的亲近的那些小头目,二当家的眉头紧皱,三当家的不在,四当家的面无表情,五当家的目光闪烁,六当家的嘴角直扯,七当家的如坠雾中,这看起来大当家的和大小姐的关系是空前的融合啊,这怎么大家当的心里有了别人,反而对大小姐格外纵容抬举起来了。八当家的暗中腹诽,九当家的欣喜不已。而其他水寨不太了解君山上形式的人一时也闹不清沈二郞这葫芦里卖的倒底是什么药。因为谁都明白以陆秋寒的身份,在这君山水寨,本就可大可小,说她大,她是人人都要尊一声大小姐的老寨主之女,说她小,她是连个正式成员都算不上的家眷妇孺。如今沈二郎对陆秋寒下这么大的本钱,图的又是什么呢。
      酒席开后,所有的人都活跃了起来,陆秋寒更是捧着酒杯在酒席间来回敬酒,四下结交。
      杜家旺更是不待酒席结束便来至沈二郎面前,低声问:“大当家的你倒底是什么意思?”
      沈二郎淡淡的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如她所愿而已。”
      杜家旺哪肯甘休,仍急不可耐的问:“二哥你这倒底是什么意思嘛?你,你怎么就突然对大小姐好了起来?可要说你转了心思吧,又怎么……”
      沈二郎这才知道原来杜家旺是把心思转到这里来了,忍俊不禁的打断了杜家旺的话:“好了,老七,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她也不是好,而是,这样做对我比较有利。”
      杜家旺仍是不甘心的嘟噜:“叫我看,就没有比娶了大小姐对你更有利的事情了。”
      沈二郞淡然一笑说:“老七,这世上可不止君山这么一个地方。”
      杜家旺一听这话立时又急了起来:“大当家的,你可不能走。”
      沈二郎正待答话,已是看见远处一个巡湖的小头目带着两个手下架着一个混身是血的人来到了堂前,立时惹得满堂哗然,众宾客纷纷低声议论。
      沈二郎急问:“怎么回事?”
      巡湖的小头目指着身后一个渔夫说:“人是他送来的,说是我们的兄弟,在洞庭湖边一上船便昏倒了。”
      那名渔夫哪见过这等阵场,已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连连点头不止。
      说话间性急的沈二郎已是来到了那个昏迷的血人面前,伸手在他鼻下一探,见那人已是气绝身亡,只是身上尚有未散的余温罢了。就在这时,沈二郎已然认出这人就是杜家旺的手下,名叫来成,当年还曾与沈二郎一道炖小鱼喝米酒来着。君山老当家的三年大祭,杜家旺回山新鱼市那里便只剩着这几个老弟兄在那里照看,不想竟遭此不测。
      王铮一见那人不由大怒:“这不是老七的人吗?怎么让人给挑了。这倒底怎么回事?”最后一句则是向那名渔夫吼的。
      那名渔夫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颤声道:“小人不知,在岳阳湖边,他浑身是血的跳到小人的船上,说自己是君山的人,让小人送他到君山来。”
      陆秋寒面似寒霜冷然的说:“挑这样的日子挑事,这不摆明了给我下不来台吗?请大当家准我去将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来成随杜家旺日久,连沈二郎和王铮都认了出来,杜家旺自然不会认不出来,在看到这人被架来的第一刻,他便朝杨从林父子四人看去,见杨从林一脸平静,杨淳孝和杨淳义也都眼观鼻,鼻观心,只有最小的杨淳武往这边瞟了两眼,被杨淳义从下面拉了一把,便也学着兄长样子装雕像去了。在一瞬间杜家旺有拔刀冲过去把杨从林给乱刀分尸的想法,在可紧接着十几个念头从杜家旺的脑中呼啸而过之后,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尤其在听到陆秋寒的这句话后,杜家旺当即向沈二郎说道:“大当家的,这都怪我办事不力,请大当家的准我将功补过,准我现在就回岳阳。”
      沈二郎没有理他,也没有回头,只是对来成说:“来成兄弟,你放心去吧,不管是谁下的手,不管是谁背后搞的鬼,我都必灭他满门。”他的声音不高,可让听到了人都是后背一凉。
      接着沈二郎又说:“有劳二哥和秋寒好生招呼各路来宾,在下失陪了。”说罢沈二郎抱起了来成便走。
      沈二郎抱着来成到了不远处的一座大屋,纵然今日君山热闹的地覆天翻,这里依然冷清无比,因为这里便是君山的归义庄,屋后起起落落的山坡上葬的便是君山上丧命的英灵,沈二郎推开门把来成放在正堂的灵席前。低声说了句:“来成兄弟,我看看你的伤。”便哧的一声撕开了来成身上的衣服,虽说来成肩臂包括头上都受着好几处刀伤,但这些都不致命,后背处一个黝黑的掌印才是来成的至命伤。
      沈二郎半晌才说:“既然都来了,为何不进来。”门外三人踏了进来,正是王铮、杜家旺、陆秋寒,杜家旺看着来成后背的掌印激动的说:“铁砂掌!我说怎么今天的日子,杨从林昨天一早就来了,还把三个儿子都带来,他就是想跟这事撇干净。有了这个,杨从林那老混蛋他想赖也赖不掉了。”
      王铮不急不徐的说:“来者是客,再说也不过一门武功罢了,杨从林昨日一早上的君山,你总不能说是他杀的人,到时当着江南绿林道上的人,他给你一句回去帮你查查,你不还是拿他没办法?等人都散了,他回了岳阳我们再动手,到时他就叫破喉咙哭皇天也没用了。”
      陆秋寒听了这话恶狠狠的咒骂:“杨从林这老家伙按排了这么一出戏,叫咱们君山在整个江南武林面前丢面子,自己还坐在那里装的跟没事人一般!这事我绝饶不了他!”
      沈二郎嘿了一声说:“这面子丢了能找回来,可命丢了就没法再找回来了。不过要说杨从林故意让咱们君山在整个江南武林面前丢面子,却也未必。”
      陆秋寒茫然不解的问:“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
      沈二郎指着来成的后背说:“你们看这里。”
      陆秋寒可不比寻常闺阁女子,她自幼随其父落草为寇,这打打杀杀的伤口和死人都见的多了,于是和王铮与杜家旺一同向来成背后那个黑色的掌印看去。细看之下三人这才发现那个掌印偏了两分,并未正对准后心。沈二郎口中缓缓说:“施掌的人功夫不到家,这一掌打偏了,这才让来成一路跑到湖边,而且来成的伤口上都经过简单处理上药,所以他也不是遇袭之后就马上往湖边跑来的,而是在其它地方伤做处理之后才又赶往湖边跑的,从他到湖边的时间算来,他遇袭的时间最迟也是在今天早上五更,我们都是干这个的,谁会在五更天明之际在城外杀人?所以来成遇袭的时间应该更早,可他没敢第一时间往回来报信,那是因为对方人多势众,让他不得不躲到天亮才回来,可真相倒底怎么样,恐怕要去趟岳阳才能知道。”
      “我去!”沈二郎话音刚落王铮、杜家旺、陆秋寒便异口同声的说。
      沈二郎立刻否定:“今日是老当家的三年之祭,我们不能都走了,君山的大局全压在二哥一人身上未免太重,大小姐你快回前厅去招呼客人吧。四哥湖上就交给你了,我先去趟岳阳探探风声再说。”
      杜家旺仍不死心的说:“那我呢?”
      沈二郎说:“你先跟着四哥在湖上候着,有什么事,我再找人会知你。你若冒然跟我进城,有了什么事,我反而还要分心照顾于你。”
      沈二郎洗了手拎来一坛米酒缓缓倒在来成的灵床前说:“兄弟且喝口酒暖暖身子,留眼哥哥与你报仇雪恨!”

      饶是沈二郎王铮杜家旺等人,划的快船在水面上如飞一样,到了岳阳码头也已是日薄西山。远远的便见两个衙役正在那里向每一个靠岸的船寻问,可曾知道今天早晨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坐谁船离开的,靠岸的船纷纷摇头不已。
      沈二郎和王铮对望一眼,这阵式一听便知道是在寻问来成的。沈二郎上岸而去,两个衙役见又有船靠岸,慌忙赶过来问。
      王铮心想,你来问我,我还想问问你呢!于是说:“我今早上是好像见了那么一条船,还跟那渔夫打了个招呼,可那船是谁的来着?哎呀,当时光顾留意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了,竟忘那是谁的船了。”
      两个衙役奉命在这里问了一天,也是白费功夫,谁都怕惹麻烦,任谁都说没见,听王铮这么一说,还不跟溺水人捞着个稻草一样,立刻凑了过来急不可奈的说道:“船往哪走了。”
      王铮随手往湖里一指道:“那边!”这跟湖岸上的人所见都是一样。
      于是两个衙役又急不可耐的催促:“再想想,再想想,好好想想倒底是谁的船。”
      一来二去间,王铮反是从两个衙役口中把新鱼市的情况给问了个一清二楚。

      沈二郎一路到了新鱼市,已是日斜西山,远远便只见一片被烧的残砖烂瓦后留下的狼藉,外面被衙役们把守住。四周尽是老弱妇孺的嘶哑幽咽啼哭之声。这些人差不多都已在这里哭了一天,有些人已然是哭都哭不出来了。只是眯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在那里默默流泪。
      沈二郎随手拉了一个闲汉寻问这是怎么回事。
      闲汉一努嘴说:“这不明摆着吗?想抢杨家的生意,结果鱼市还没盖好,就被君山的水匪给连窝端了。这边上哭的都是里面死者的家人。”周围的那些老弱妇孺一听这话,更是对君山水匪和浪里蛟破口大骂不止。
      沈二郎眼皮一跳,也不去与这些无知的乡人计较,只是问:“君山?!这是官府说的?”
      闲汉斜了他一眼:“你不是本地人吧?整个岳阳城谁不知道这杨家跟君山上有交情,出了这样的事,除了君山上的人,还会有谁!”
      沈二郎也懒得跟这等无知闲汉纠缠,于是走了过去,刚到边上便被衙役给拦了下来喝斥:“什么人?!没看知县老爷正在查人命大案吗?!”
      沈二郎淡然的说:“那你进去跟江大人说一声,我是杜家旺的哥哥。”
      衙役一听杜家旺三个字吓了一跳,他们知道这个新鱼市就是杜家旺接下来的,没成想还没建成就被灭了门。而今苦主找上门了,哪还敢怠慢,口中说了声是,便一溜烟的跑进去禀报了。
      边上的一堆死者家人一听哗啦一下全围了上来,撕扯着沈二郎,老人哭子,女人哭夫,最外面的孩子也是放声大哭不止,场面混乱之极。
      以沈二郎的武功,想推开这些人原本是容易之极,可看着这些人红肿的双眼,悲伤痛苦绝望的神情,让沈二郎有一些下不手的感觉,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人撕扯推搡。他虽一身内力站在那里如脚下生根,那些人动不得他半份,可一身崭新宽大的凉衫已是被撕扯的不成样子了。
      直到那名去通报的衙役回来,几名衙役连吼带扯才把人群扯开,把沈二郎给请了进去。
      江进德见沈二郎一身簇新的薄丝凉衫被撕的七凌八落,但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失措的样子,微黑的面容上剑眉斜挑,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巡视着四周,显示着他此刻对真相的探索,他看到眼前的一具具尸体脸上除了压抑的愤怒,更没有半分惧色。江进德上前一拱手道:“敢问来者便是杜公子吗?匪人猖狂至此,实是本县失职所致。而今共清点出三十四人遗体,除了外面的一个更夫,别的都已被焚尸,说来惭愧,至今也尚未辨别出哪位才是令弟。至于方才冒犯公子的那些苦主,也望公子念他们伤亲之痛,宽宏一二。”
      沈二郎知道江进德误会了,他虽自持艺高不把这些衙役放在眼中,但此刻事情还没问出来,倒也没有必要自行暴露身份。于是也是拱手回礼说:“在下刚刚赶到,不知这里倒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望大人告知。”
      江进德见他只是拱手还礼,心下微微惊奇,按大宋律令,若非身有功名之人,那是要见官必拜的,沈二郎身上所着并非秀才的兰衫,但此刻也不是细究这些礼节的时候,便开口说:“晚夜巡夜的更夫三更到县衙报案,说是这里火光冲天,原以为是走了水,可到了近处听到有厮杀之声,便到县衙报了案,待本县集齐衙役到来时,已未再见到一人生存。不过倒是有路人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跑到湖边坐了一条渔船往洞庭湖里去了。”
      沈二郎知道江进德说的是来成,于是没有回答江进德的问题反问:“知道他是从哪跑出来的吗?”
      江进德踌躇的说:“那倒未有人看到,但是从那边街口的人说,是从这个方向跑出去的。”
      沈二郎转而又问:“敢问大人是几时到达这里?”
      江进德暗暗心惊,他是三更被报案的更夫惊醒的,可等他集齐了衙役赶到这里时,已是天色大亮了。若对方真是大有来头之人,那告他一个渎职,也是个说大不小的罪名,可又不得不如实说:“卯时。”毕竟这是个了随便一查便能知道的实情。
      沈二郎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又追问:“几刻?”
      江进德头上冷汗直冒:“下三刻。”
      江进德见沈二郎良久不语,只是四下打量。于是江进德又说:“若能找到今早逃走之人,那此案便好破了。杜公子曾言,与众渔船上的人都相熟,不知公子可能代为打探一下?”
      沈二郎自进了鱼市就在四下留神,可是没有发现任何可供来成藏身之处,而由江进德所说的时间上来看,来成分明是在听到江进德的人到来后,才从藏身之地跑出去到了湖边,上了船又因松了心劲重伤而亡了,若他的胆子再大一些,直接向江进德求助,及早得到医治那也未必会死了。这样想罢,沈二郎说:“那的确是我们派在这里的人,只是小渔船上的人把他给我送过去时,他便已经死了,没有留下任何的话。大人若能及早帮他一把,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江进德听了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反正事已如此,不如以天干失火为由,杜公子先让这些人先入土为安,再给这些民夫每家打发一点银子,将事情遮掩过去如何?”
      岳阳临湖夏日多雨,昨天早上岳阳城才下了一场不小的雨,沈二郎知道江进德这么说是不想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的,便打算把这案子糊涂了断,更何况那名更夫颈中的刀伤是再清楚也不过了,沈二郎先前听杜家旺夸过江进德好几次,从没想过江进德竟无耻到此,当下气往上撞,冷冷的说:“失火,遮掩?这就是大人一路高升的为官之道吗?”
      江进德眉头紧皱,可眼见此地衙役们人来人往不是说话之地,只能转而说:“天色已晚,外面又有许多的苦主尚未安抚,公子可否先随本县回衙详谈?”
      沈二郎毫不领情冷冷的回答:“我还想四下看看。”
      江进德见此便自行回衙去了。
      今晨一到这里时,众人都被满地的狼藉尸体给吓呆了,衙役班头、仵作、师爷、都想把这案子推到君山水匪的头上了事。
      江进德也深知把这事推到君山水匪头上是最省力的,反正君山水匪猖狂之极,三年前已有潜入县城割去县令脑袋的大案上达天听。他们只要把案子扣到了君山水匪头上,不官朝庭是否要剿灭君山匪徒,都与他们县衙无关了,而且还不会有任何人受到责罚。可江进德另有自己的算盘,在没有探清形势的情况下,他不能如此莽撞,于是脸色一沉:“何以为证?”
      众人见此只有衙役班头不长眼的接了一句:“除了君山水匪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江进德又一句:“断案以推理为先是不错,但还要以实物为证!”
      那名师爷是江进德上任之前才刚请的,也是跟了几任知县,几经沉浮的官场老油条了,于是上前去,在江进德的耳边低声说道:“若这案子不是君山水匪做下的,光这辑凶都是个大问题!”
      江进德模棱两可的说:“等苦主来了以后再说吧!”
      众人见此除了心中暗骂江进德不懂官场事务,不知走的什么狗屎运才捞了这么顶乌纱,便一言不发了。
      一众民夫的家人都先后闻迅而至,江进德以斟查现场为由,让衙役把这些苦主都挡在了外面,这般一来,也有机灵的主猜到江进德是在等杜家的苦主了。
      江进德一见沈二郎,便知道这事有戏,原是有心助他,不想沈二郎是个拎不清的主,便又有些心冷,决定先回衙再做打算了。
      江进德由着沈二郎留下,自行打道回府了。反正这里也已经勘察过了,除了一地的黑尸焦骨便什么也没有了,也不怕沈二郎在这里会闹出什么事来。
      待江进德一行人走后,随着黑夜里的阴风阵阵,连边上的苦主也以为所有的人都一起走了,哪里会想到沈二郎还留在这里,于是也都被乡邻们劝回了家中。
      沈二郎在各处寻视了一番,也没发现哪里能供来成藏身,已然被烧的乌漆墨黑的尸体上,除了勉强可以分辩出来人骨以外,那是什么伤都看不出来了。沈二郎冷冷一笑心中暗道:“杨从林,你把这一切烧了就可以完全脱得了干系了吗?我不把你连窝端,老子就跟你姓!”
      夜幕之中,杜家旺拎了两坛米酒,和一兜新鲜的小鱼赶来。
      沈二郎见了抬眼问:“你怎么来了?”
      杜家旺说:“四哥套了那两个衙役的话,说我可以安全的上岸了。”
      沈二郎叹了一声说:“倒底是自家兄弟。”顿了一下又说:“你跟兄弟们道个别,再去给他们置办棺木,这三十四个人里,不管是自家的兄弟,还是民夫,包括那个更夫,一并入殓下葬。”
      两人把米酒洒在尸身前,杜家旺自去忙碌,留下沈二郎一人架了火堆在众人尸首前,熬了一锅小鱼,用筷子翻着锅中的小鱼,口中念叨着:“弟兄们这回不要抢,都有份,管够!”
      就这时沈二郎听到黑夜里传来了一阵熟悉而轻盈的脚步声,转过头去,借着惨淡的星光,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黑夜里四下张望着,身体不由自主的瑟缩发抖,不是江烟波又是哪个。
      沈二郎见此急忙奔了过去,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忍不住低斥:“吓成这样,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江烟波知道此地昨晚才发生了三十四人的血案,原本于黑夜之中着实吓得不轻,待见了沈二郎,这才放下心来,声音里依然带着不可控制的轻颤:“我听爹爹说了这里的情景,猜着你要来的,便过来看看。”
      沈二郎皱着眉说:“见两条死鱼你都吓的不像样子,这里有什么好看的?”
      江烟波不恼他言中讥讽,反是轻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都怪我不知道天高地厚,早知这样,就不该叫你来建这个鱼市了。”
      沈二郎冷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吗?的确是,但这个人不是你。”
      江烟波误以为他是在自责,于是低声低声宽慰:“你别这个样子,事情总有法子解决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沈二郎冷冷的说:“办法,等我杀了杨从林也就不用想了。”
      江烟波一听这话,立时上前又一把抓紧了沈二郎急切的说:“使不得。”随后又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放手,低声说:“王祖佑的官兵可正等着你往枪头上撞呢!”
      沈二郎眼中猛然闪出冷光:“你说什么?”
      江烟波咬了咬下唇,猛然抬头说:“你不觉得这些尸体烧得太干净了吗?什么都没有留下,可我爹说什么都没有,就是这件案子最大的漏洞。我爹还让衙役们查过附近的人家,说昨天的火势也猛得不像话,我爹说岳阳邻湖多雨,就算有寻常人放火也绝对起不了这么大的火,所以说,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人用了西域产出的火药或是火油,而火药火油寻常人跟本不可能接触到,更何况还是这么大量,唯一能拥有和使用火药和火油的就是官兵!”
      沈二郎瞳孔猛然收缩:“你说什么?是官兵?!”
      江烟波斩钉截铁的说:“是!若你不信我的话,可以自己去查除了官兵还有谁会有火药和火油。”
      沈二郎气极而笑:“是官兵,昨夜杀掉鱼市这些人的所谓君山水匪,居然是官兵冒充的!”杨从林和岳阳团练使王祖佑有勾结,这他是知道的,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王祖佑竟然会以兵冒匪。
      江烟波口中柔声劝:“岳阳城谁不知道,王祖佑是杨从林的后台,我爹想把这案子报成失火,就是不想给王祖佑插手的机会——怕他把你当君山水匪给剿灭了!”
      沈二郎双瞳猛然一紧说:“你说什么?”
      江烟波心中猛然格登一声,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心中想了一想,也没觉出自己所说有什么错,复又正色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就是杨从林给你布下的一个杀局,先在岳阳城里杀你的人,如果我爹报了是匪人做案,只要枢密院一批,厢军一动,可比三年前王动名那次的阵仗要大多了,到那时,王祖佑立刻就可以以剿匪为名,把你家的渔船给全数剿灭。到时你又哪里说理去。”
      沈二郎脸色阴沉着不说话,心中暗想什么借剿匪为名,他本身就是君山的水匪。
      江烟波见沈二郎脸色不佳,低声细语劝他:“但只要把这次的事以失火上报,王祖佑他就想插手也是没有机会的,反正先过了眼下这关再说,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沈二郎突然问:“那三年前王动名被杀后,朝庭为什么没有出动厢军?”
      沈烟波笑了一笑说:“那是因为匪人赶上了好时候,一来先帝好祥瑞,不愿轻兴刀兵,二来当时又逢先帝晚年病重,无心处置政事。现在可不一样,太后自去年称制以来,先后在内庭和朝堂处置了雷公允和丁谓,正在意气风发的兴头上,谁再杀个朝庭命官试试!”
      沈二郎先前是不知道这些内里的道道的,这般听江烟波一说,也觉得很是有理。想了一想沈二郎又问:“你爹是怎么跟你说,你就知道是我来了?”
      江烟波低头轻声说:“我爹说杜家旺的哥哥来了,我就知道是你啊,我听你说过,他是你兄弟的。逝者如斯,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我想他泉下有知,也必不希望你为他太过难过。”
      沈二郎怔了一下后,又想起自己的确曾经这么跟她说过,便点了点头说:“他这两天没在鱼市,所以没事。”
      江烟波闻言展颜一笑:“真的?”随后便又想起,便是他没事,那这死去了三十四人则是无可改变的,少了一个他,就必定要有别的人死去了。
      沈二郎又问:“那你跟你爹提过我吗?”
      江烟波这一会儿简直有点跟不上他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节奏,但还是满脸羞红低声说:“等我以后再跟爹爹说。”
      沈二郎知道她是想岔了,他所担心的是,必竟君山匪首浪里蛟沈二郎江湖人人皆知,久居深闺的江烟波不知道沈二便是浪里蛟,可身为岳阳知县的江进德绝没有道理不知道,但江进德知道后的反应,是会如王动名一样大力剿匪,还是如任知祥一般与君山相安无事呢?从他上任伊始,便和王祖佑闹翻这事上看来,剿是不大可能的。但从他和杨从林闹翻这事上看来,与君山相安无事也是绝无可能的。
      这夜江烟波陪着沈二郎温柔细语劝解分析良久,直到天色将明,沈二郎才把江烟波送回了县衙后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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