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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六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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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这……”妇人疑信参半的打开门,又道,“我还没见过女大夫……”
姬黛然哂笑:“女大夫不常见,常见的也治不好你家黄二。”
路过院子,檐下正煎着药,墙角倒着几堆药渣,妇人踩过,意在踩走病气,粗看药渣的量,这病气,怕是踩了半月有余。
进了屋,见床上的男人脸色灰白,嘴唇发紫,男人的三魂闭着眼,都飘出半身了,妇人虽是不知,用了些安神汤药吊着,虚张着嘴,还没绝气。她们遇着牛头马面站在床边都等着拘魂了,两边见面都打了个楞,平安反应过来,这是在黄泉河畔见过的那二位。
平安笑了笑,看着床榻解释道:“治病。”
妇人以为平安要号脉施针,连连让开。
姬黛然让妇人先出去继续煎那安神的汤药,又吓她说:“我们这女大夫,除了岐黄之术,还懂些阴阳之法,你家这个,一看便是被脏东西吸了气。”
在妇人惊恐的眼神中,姬黛然沉声道:“你且去将家里牲口走禽都看顾好,万万不可发出声响来,若是扰了大夫看病,你家黄二,一命呜呼!”
妇人连忙应好出门。
姬黛然问牛头马面:“此人还未咽气,你们怎的就在这候着了?他阳寿将近?”
牛头据实答:“阳寿未曾尽,只是他们村子里最近好几人魂惊出体,日夜嚎叫,阎王遣我们来拘了。”
姬黛然听得连连皱眉:“不问这几人为何魂惊出体,光来拘魂有甚么用?”
牛头为难:“这、这将他们骇出魂的,不是地府的小鬼,这事儿不归我等管嘛。”
聊杳了然,随后道:“既然此人阳寿未尽,本也不是年老所致的病疴,乃是被接二连三吓的,我与最后那吓到他的地精有些福缘,欲救他一命,保那小地精些许功德。”
平安也央道:“二位大哥行个便宜罢,这个人不要拘走了。”
“行行,”牛头马面收了拘魂的锁链,“算这小子命缘厚。”
聊杳捏诀引了男人的三魂,推进身体里,点着他的额头,稳住七魄。
男人的胸膛逐渐起伏,有进出的气了,他蔫耷着头呻吟:“鬼……有鬼……”
姬黛然在他耳边拍手,掌心合拢,“啪”一声清脆唤他回神。
“黄二郎?”平安抻抻他的眼皮儿,“魂兮归来?”
黄二郎大病初愈,见到薄明的光亮,不适地眨着酸软的眼,他躺了好些日子,头脑昏沉,四肢发软,平安取水与他饮下些许,待了片刻方缓过来。
眼见着时至晌午,姬黛然抓紧时间说:“黄二郎,我们救你,也不收诊金,且问你件事如何?”
“鬼……”黄二郎惊恐道,“是真的有鬼!”
“鬼甚么鬼!阎王来了也得与我饮杯酒,”姬黛然无奈按住他抽搐的手臂,“你若将这来龙去脉说了,我们还能想想法子。”
姬黛然半是安抚,半是恐吓:“莫要情绪激动,好好说来。我们能将你从鬼门关拽回来,自然也能送你去奈何桥,走得快些,还能追上前面先去的那几人。”
姬黛然问:“你见过夜半啼哭那物么?”
黄二郎躺在床榻上点头,那夜情形惶悚,他脑子里总也回旋,挥之不去。
“甚么样的?”姬黛然接着问,“果真如同婴孩?”
“是!就是几个月大的娃娃,有手有脚,白生生的还会动。”黄二郎想着,几尺高的人形容枯槁,涕泗纵横。
“我太怕了,几十年没遇过这种事,那日放山,还看见人参也异常,跟人的模样似的,一身泥土根须还会跑……”黄二郎兀自絮叨。
姬黛然轻咳一声,同他说:“哪有甚么人参会跑,我知你们放山的传说,你也当真。我们先前瞧了你的病,就是受惊过后幻觉了。”
姬黛然见他情绪渐稳,问他:“那物你们如何处置了?”
黄二郎答:“没敢处置,那夜我们几人围着都怕,草草掩盖回泥土就家去了。”
“在何处?”
“就在山腰上,沿着村后的小路,往山上走一里,路旁有新坟。”
坟旁遇到此事,不怪乎见者心惊胆丧。
三人起身欲走,黄二郎撑起身子唤道:“几位要去?姑娘家还是……”
“黄二郎,”姬黛然笑言,“我们是去给你治病。”
聊杳告诫道:“今日之事切莫伸张,半月之后,放山去罢。”
“山中万物可亲可敬,切勿赶尽杀绝。”
“节令敬拜山神,自可保一方顺遂。”
黄二郎见三人施施然离去,抚平惴惴心跳,惊忖自个遇见的便是山神了,心叹道:“真乃奇遇也。”
三人沿着黄二郎指的路走了约莫一里,果然见路旁立着新坟。山里的人家没怎么讲究,打下了阴宑,新坟前垒了几方石头,立了碑便作罢。
平安舔舔唇,犹疑不决:“这坟……”
聊杳说:“跟这坟无甚么干系。”
平安小小的吐出憋在胸口的气。
姬黛然走在前头,站在翻过的土坑边招手:“来这。”
泥土还新鲜,姬黛然撩了撩袖子:“我挖啦?”
平安不由屏息,凝神盯着土堆,她抽出腰间悬挂的竹笛,握于掌心,倾注灵力,若是待会儿坑中之物有异动,可及时防范压制。
土堆逐渐掀开,终于惊扰其中沉睡者,哭声渐起,如同婴孩被人扰醒,不管不顾的呜咽。
姬黛然继续清理着泥土,突然不动了。平安和聊杳看过去,褐色土坑里出现了一只手臂,藕节一般横在土里,小小肉肉的,沾着湿润的泥土。
太过逼真了。
如同哪家婴孩被掩埋不久,平安捏紧了手,手心沁出汗意,但这不是人类婴孩,平安警醒自己,泥土深埋早该窒息,决计难以存活至此。
姬黛然收敛了大开大合的翻土掀地,清理着婴孩四周的泥土,露出完整的四肢,还有仿佛吃饱奶的圆滚肚子。
她继续清理着,就差最后一个部分。姬黛然吸气,挥袖,猛地掀开。
婴孩脖子上空空如也,声音不断溢出,没了泥土遮掩,哭闹声便清晰起来:“头不见了……头不见了……”
除了哭闹,却无其他动作。
平安咽了咽喉,颤声道:“这是甚么?”
她紧张,咳了一声:“能瞧出来么?”
哭声太大,聊杳赶紧补上结界,将声音封在几人身位内。
聊杳感知几息,说:“有灵识,是修炼的小妖罢,不知怎的弄成这幅模样。”
“甚么东西装神弄鬼。”姬黛然揪着它的手,将它提了起来。
仿佛提了一具小小的尸骸,姬黛然看着意乱,赶忙施法,此物也不挣扎,化作五寸来长的一支人参,但同她们来时所遇的地精不同,它没有果实,也没有复叶,连带着顶上一截参也不见踪影,似被人削去了。
如此化作没有头的婴孩也说得过去了。
三人啼笑皆非,是参啊。
姬黛然控住它,自现了形,哭声消失。
姬黛然将它抛给平安:“我还以为有场架得打,看来只能炖汤了!”
平安手忙脚乱接着,人形和参形幻化类同,她远远拿着,参的根须摇摆,失了顶,像是它也不自在,根须蹩着要往顶上拢。
平安虚握着它,好奇道:“它好似不能说话了。”
聊杳说:“许是肢体残缺不全的原因,灵力不稳。”
姬黛然咋舌,语带惋惜道:“那岂不是炖汤都没甚营养了?”
聊杳拍她:“别胡说了。”
姬黛然笑着点头,既已开了灵识,是吃不得的。
平安抚着它,指腹揉在顶端,柔和的光晕绕在指尖,草木灵力相通,如细雨润物沁入参中,须臾参便能出声了,但出声就是干嚎。
平安“哎”一声,参也没嘴,她翘着手指都不晓得堵哪,捏着参摇晃,平安唤它:“你莫要一直哭啦,好好与我们说话。”
人参抽抽噎噎:“说、说甚么?”
“你的、嗯……头怎么回事呀?”
人参又气又疼道:“被人削去了。”
它原在山中修炼,既已修得可以幻化人体,时常变作幼童在山中游玩,还能骗过放山人,同人谈论几句。有日来了人,在山里见着它,它照旧嬉笑,那人却一把掐住它。
人参懊丧不已:“他还笑着同我说话,问年岁几何。我太过大意,他抓住我不放,还懂施法,我变回本体他便动刀,还要将我削成几段。”
平安体谅它的遭遇,叹气不已:“所以你就在山上哭呀?”
“放山的太可怖了,”人参又道,“太可恶了。”
它气嚷道:“我想吓吓他们。”
“确实吓到好些人。”平安心忖,属是阴差阳错、无妄之灾了。
“但山下村里的放山人,具是不会法术的,”平安咬咬唇提醒它,“你不要再吓他们了……”
伤他的应是另有其人。
平安正要说,人参腾空而起,平安以为是人参挣脱了姬黛然的术法桎梏,要抓住它,人参向一旁飞去,利声尖叫:
“救救救救我!”
平安看着它飞身而去的方向,那处站了个玄衣道人,正是他使的术法。
平安结印,连忙回招,人参还未落至道人手上,悬在半空打个转又向平安飞去。
玄衣道人忙不迭扯了一把,只扯住些许根须,这人果然习过术法,他同平安逐力,匆忙拉扯间,只拿到了人参断裂的根须。
道人扬手丢弃断须,疾言厉色喝道:“大胆妖物,将它给我!”
平安心道此人能一眼看出她非常人,又见他不慎爱惜,驳道:“这不是你的参。”
姬黛然不紧不慢讽道:“你又是个甚么大胆东西?芒硝成精了么,如次远都能闻到。”
“你不要这参的断须,却要抓它去,”聊杳了如指掌,直言道,“你炼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