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想谋杀张起灵》尹寒曜

3、【B】

　　我们没有顺利从医院走出去。

　　冬天太阳升起得迟，七点多的光景，天刚蒙蒙亮，山林依旧笼罩在阴翳里。

　　胖子前脚才到医院，霍家的人后脚就堵了上来。这里没有霍家的盘口，除了越野车又开不上山路，霍家只整出了二十几个伙计守在医院门口，车也只见到一辆路虎。
　　不过干这行的都明白，人数真他妈算不了什么。你有枪有身手，你就是大爷。

　　这种开在山郊的医院本来规模就小，何况是清晨。我们要走得不声不响很容易，但相对的，霍家这么张扬的围堵也变得很容易。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走，哪怕是从急救通道用救护车把张起灵带出去也行，只要出了这一方哪家势力都沾不着的鬼地方，要动吴家指明保护的人就不那么容易了。
　　霍家这是冲张起灵的命来的啊。

　　秀秀一走，霍家正统的继承人位置就等于空在那任人抢夺了。这种时候想上位，最有说服力的东西就是害死秀秀的凶手的人头。不能是随便挑出来的伙计，必须是分量够足也够刺头的替死鬼。一来让新当家证明自己有情有义，而来让新当家证明自己有能耐镇得住场。

　　没有任何背景又再次失忆的张起灵，在斗里险些伤成个废人。还有什么人比他更合适下手呢。

　　“天真，你过来再看一眼。”胖子站在窗户边叫我，百叶窗被小心地掀开一片，正好能把医院门口的光景看个遍。

　　“有什么好看的。正门早就被围起来了。”我把自己带进张起灵病房的最后一点东西扔进包里，从榻边站了起来，“还是得试试从急救通道撤。”

　　“不是，你往那辆路虎车里看。”胖子压低了声道，“除了霍家那个以前老盯着秀秀的妮子，还有一个人，你恐怕认识。”

　　张起灵靠在床头，凝视着天花板一言不发。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胖子的表情不对。
　　我走到他的位置，也撩开百叶窗往外一瞄。不过我是个近视眼，和胖子的视力没法比，费了一番劲才看清胖子所指的人。

　　越野车的车窗玻璃被摇了下来，车里坐着的姑娘皮肤跟霍家其他的女人们一样，白得赛雪，像当初二十出头的秀秀。谈生意时我见过她几面，名字倒是不记得了，没有秀秀那么干净的明艳，一身干练性感的打扮倒是像早去了的阿宁，叫人看着就知道是城府颇深的美人蛇。

　　她身边坐着一个戴墨镜的男人，似笑非笑地抬头看着这个窗口的位置，鼻梁和汉人不太一样，又挺又直。
　　黑瞎子，那个姓齐的旗人。他原本是孤家寡人的单干，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小花用大价钱请了下来，成了解家必不可少的狠角色。

　　这些年九门倒的倒散的散，上三门早没了掐尖的，平三门又多是我这种半甩手的掌柜，小花有黑瞎子和秀秀一左一右帮着，在九门的地位不言而喻。

　　说到小花，刚才我不是没起过让他出面保张起灵的念头。但小花和我的交情也许还算深，张起灵对他而言却什么都不是，他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得罪有可能继承霍家与他合作的人。

　　黑瞎子，他掺和进这件事做什么？

　　“他们把这位祖宗请来震场了。”胖子啐了口唾沫，“你也别想着从急救通道撤了天真，就怕咱们还没跨出这间病房的门，他就扛着把冲锋枪上来堵人了。”

　　“不会。”我摇了摇头，对自己的话却多少有几分把握，“他不是霍家的人，这么跟我对着干，捞不着好处。霍家是看中他和我有交情，请他来和我们谈判的。”

　　黑瞎子就在这个时候打通了我的手机。

　　“哟，三爷。”我看见黑瞎子在车里摆了摆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这么急着走？哑巴的情况怎么说？”
　　这孙子眼睛真毒，我只朝楼下瞥了一眼就被他发现了。

　　三叔断了音讯后，道上的人只当老狐狸也有失算的时候，折在了不知名的鬼地方。于是我再也当不成小三爷了，我就是三爷。

　　“醒过来就没事了。”我没什么心思同他寒暄，“霍家这是来亲自来慰问的？”

　　“那倒不至于。”黑瞎子失笑，也不同我争辩什么，“只是三爷，这次是你为张起灵起头夹的喇嘛，如今霍秀秀折了，你总得出来给她的家人一个交代。”

　　我默然。
　　黑瞎子的话于情于理都是说得通的。毕竟以秀秀今日在九门里的地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怎么说都不应该。何况这一趟，的确是我为张起灵夹得喇嘛。

　　张起灵的秘密太多，就算他能活几百年几千年也未必能全部解开。而只要他开口，我就必定为他赴汤蹈火。

　　“三爷，爽快点，下来吧。”黑瞎子的话带着些微不愠不火的威胁，“你也清楚，今天你们铁三角搭上命也没法儿全身而退。”

　　我也笑，“我一直以为你是花儿爷的人，什么时候进霍家了？”

　　“三爷这话说得不对。”黑瞎子坦然道，“如果我进了霍家，现在就直接扛把冲锋枪上来堵人了。就是照顾花儿爷和三爷的感情，才劝你们下来好好谈，至少能保证两个人安然无恙从这里走出去。”

　　胖子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用口型示意我，姑且答应。

　　“……好。”我抿了一下发干的嘴唇，“好，谈。”

　　对方爽快地挂断了电话。

　　胖子看向我的眼神多了些赞许，“天真，你也没以前那么冲动了。”

　　“去。”我听到这种表扬也不高兴，“胖子，一会我下去和他们斡旋，你还是带着小哥从急救通道走。”

　　“才夸你没那么冲动，怎么又来了。”胖子摁在我肩膀上的手重了重，脸色忽然凝重了起来。
　　不只是凝重，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换做以前，可能我绝对察觉不出胖子在那一瞬间的失神。现在我却很清楚，如果谈生意的时候谈到正关键的地方对方却忽然失神，那表明他一定在算计着要把我拆得连骨头都不剩。

　　胖子，算计我？

　　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一定还有什么我不得而知的原因。
　　连我也，不得而知。

　　“好吧，”胖子似乎妥协了，“就这么着，小哥交给我，你自己小心点。横竖你也是当家的，霍家妮子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动你就是死罪，毕竟他们也有需要夹喇嘛的时候，出了这种事道义上说不过。”

　　我又看向张起灵。他一直在跟天花板努力地沟通着感情，十几分钟保持着一个姿势纹丝不动。这姿势太熟悉了，可他又有什么是我不熟悉的呢。

　　我忽然有点憋得慌。

　　“小哥，这儿变得很危险，你跟着胖子走，可以么？”我试探性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张起灵的视线在我身上缓缓落定。

　　“小哥，你信我。”我直视着他，“你必须得信我，除了我和胖子，你他妈早没有可信的人了。”

　　张起灵在缄默中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值得相信的东西。

　　“那我先去了。”我松了口气。

　　“对了，天真。”胖子忽然开口叫住我，“小哥身上的伤还没好吧？一个人，保得了命么？”

　　“是没好。”我点头，“不过万一被逼急了，他应该还是能自保的。横竖你多照顾他一点总没错。”

　　胖子不语。
　　又是那个微妙的表情，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我深吸了口气，推开病房的门，朝着楼梯慢慢走了过去。

　　把胖子和张起灵留在那里，头一次没有让我有安稳感，反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浮涌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