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语》三四。

4、肆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两人已经离开了村子。

　　阿广将家里的东西和田地都平均的分给了乡亲，包裹里也就带了两件自己最好的衣服和爹娘的灵位。殊清见他舍下了自己几乎所有的东西，问他可心疼，阿广摇了摇头说不。其实她是多此一问了，他怎会告诉她不同答案，在殊清问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后悔了。他若能有一天能坦诚他真实的情感便好了，无论是不舍，抑或悲伤，而不是如此与她见外。但转念一想，她自己又何曾与他完全的坦诚了。

　　殊清觉得成亲这种事，真是参不透。不过是两人拜过堂、喝过一杯交杯酒、睡一张床，为什么可以就此得到一个人的一生呢。它到底有什么力量能让两个完全陌生的人紧紧牵绊在一起？而他又为什么甘愿为了一个可以说是依旧陌生的人，放弃自己熟悉和拥有的一切？

　　殊清的眼神有些迷惑，以前她一个人时，从不需思考这些事，什么情爱纠葛都没有，也就没有烦恼，现今不过是多了一个人，却可以让她如此耗费心神。

　　正午了，阳光温热，两人找了一处平坦的地势稍作休憩。

　　殊清取下挂在腰后的水囊，递给了坐在她左侧的阿广。阿广朝她摇了摇头，要她先饮，殊清无奈，只能依他。阿广见她淡色的唇微张，碰上囊口，呈微嘟状，不觉看的有些入神，想到自己即将就着她碰过的地方饮水，脸上一热，忙装作翻找干粮的低下头去藏起整张脸。

　　他翻了好一会儿，殊清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待阿广终于翻出两根玉米和两个馒头，殊清接过自己的一份食物，同时也把水囊递给了他。

　　“现在是春日，用水不多，待到夏日，可就要多备些水了。”殊清随口道。

　　“嗯……嗯。”阿广看着那水囊的囊口，有短暂的一个停顿，然后才轻轻贴着嘴饮起来。

　　殊清全神贯注的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没有注意到他。她做一件事容易投入，连吃东西也很专注，咀嚼的很慢很慢。后来阿广才知道，殊清其实不享受吃东西这件事，咀嚼和摄取都仅仅是为了抵挡住饥饿和生存的本能罢了。

　　阿广两三下解决掉食物，抬头见殊清只啃了一半的馒头和三分之一的玉米。她对上他的视线，伸出拿着半个馒头的左手，递给他道，“阿广，我吃不下了。”那神态和语气都极自然，仿佛不是第一次要他帮她处理剩下的食物。

　　“是不是馒头没味？俺包里还包了一些肉片。”他说着，就打算低下头去翻包裹。

　　“阿广，我够了。”殊清立刻阻止。

　　“可是……”她已经这么瘦，还吃的如此少，如何得了。他说过要将她养胖的。

　　他的眼神说尽一切，殊清只好道，“我饿了就跟你要，好么？”

　　“……嗯。”他这才接过她递过来的半个馒头，补充道，“那……那妳要把手里的玉米吃完。”

　　殊清低眉浅笑，应道，“好。”

　　阿广坐在她左侧方。微风正好，拂过乌发，一撮细发在她耳侧飘扬，掠过线条优美的下颔，那一低眉的动作恰好绽放她所有美丽，嘴角笑靥清清淡淡，睫毛如扇，那一刻岁月静好，唯看得见眼前这人。阿广不自觉看的怔忡，待意识到时，脸上火辣辣的一烫。

　　短暂休憩后，两人收拾好东西重新上了路。

　　十里村位置较为偏僻，离邻近的村落都最少有五六天路程，离小镇更是遥远，两人走走停停了三天，露宿野外，吃干粮果腹，有时采摘水果充饥。

　　殊清问阿广，“辛不辛苦？”

　　阿广摇着头。

　　殊清往他眼里看去，语言可以作假，神态却困难，他是真不觉苦。殊清微笑，这个人，娶的不错。

　　夜有些深了，殊清身上盖着衣服，阿广照常负责生火，待他做妥一切，殊清朝他肩头靠了过去。阿广惊了一惊，自两人相识，除了洞房花烛那夜，平日她甚少与自己亲密，也莫怪他一时惊慌。

　　身旁人的僵硬，殊清怎会不知。她靠了一会儿，才感受到自己倚着的那具身躯逐渐的放软。他体热，体温煨暖了她，殊清一时间只觉无比心安。她探出手摸到了他的手，轻轻抓了住，那人微震，殊清好笑他在这方面的蒙昧，纯粹的一如初出生的婴孩，心下却是欢喜的，欢喜这人的一切都完完整整的属于自己，没有任何人沾染。

　　靠的太舒服，殊清竟不知不觉睡着，徒留阿广一人忐忑不安，不停斟酌着她的用意。待到他发现她呼吸变缓，才有些莫可奈何的笑了。他将她身上微微滑落的外衣拉好，试探了她手心的温度，觉得不那么凉了，自己才跟着睡去。

　　第六天，终于找到一处湖水，两人都是欣喜不已。这几天虽说未出汗身体没有异味，但并不代表干净，此时能洗个澡自是极好的。阿广将身上的水囊都灌满水，然后替殊清取出干净的衣物递给她。

　　殊清接过，问，“你不洗吗？”

　　“俺……俺给妳把风。妳……妳先洗。”他说完就背过身去了，走了有二十来步远。

　　殊清知道那人是害羞了，觉得些微好笑。其实她自己也没有要洗鸳鸯浴的意思，问那句话并没有深意，但他的反应确实有些可爱。

　　殊清背过身开始脱下衣物，动作流畅，似乎并不在意那人看或不看。乌发散开，如瀑布一泻而下，晃出波浪，黑发后的曲线若隐若现。她身子太过单薄，所以那画面并不令人血脉偾张，倒是那削瘦的透出苍白的虚弱引得人有怜惜之意。

　　阿广是个君子，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但既心知她在做什么事，心里就断不可能什么念想也没有。君子非礼勿听，他亦不想听身后动静，但那被拨动的水声在他耳里听来竟如此之大，大的他抑制不住的想象她手臂拨动湖水的样子，然后慢慢想到肩，脖颈，再……阿广急忙摇头抛开旖旎心思，四处仔细看着有没有什么动物或人的动静。

　　殊清洗的很快，许是太过习惯风餐露宿，一切都做的很利落。殊清穿好贴身衣物，将头发拨到胸前拧了拧，出声要阿广回头。

　　阿广回身便见她只着贴身抹胸的身子，连中衣都没披，他惊慌的想转身却又怕夫妻间如此太过生分，便垂下双眼看地。

　　殊清倒不是很在意，只说了句：“你去洗吧，阿广。”然后便自顾自的拿起中衣披上，又攀上一块光滑的大石上坐着。阳光很好，直接晒在皮肤上让人很舒服，空气中有太阳明媚的味道，殊清闭上眼，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慢慢昏昏欲睡。

　　那画面太自得其乐，悠闲自在，竟让人不敢出声打扰了她。

　　阿广特意绕到她视线的死角洗澡，也不是怕她看了去，而是始终对于直接在她面前赤身裸体这件事感到害羞。迅速的将自己洗干净，阿广走到湖边拿起衣物穿上，抬头看了殊清一眼，她此刻衣衫不整，却一点不显浪荡，许是那脸上的神情太过惬怀了吧，坦荡荡的让人生不出一丝邪念来。阿广跟着一笑，拾起两人换下的衣物，开始蹲在湖边洗起衣服来。

　　阿广找了些树枝架起来，将衣服晾了，又开始下水抓鱼。这些事他做惯了，熟能生巧，很快便抓够了两人份的鱼，清理了内脏，然后架起火来烤着。

　　殊清偏头看了看，心里不知是安慰多些还是惆怅多些。自娶他以来，自己很多事都由他替了，如此下来养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惰性可不好。可如若不让他做，他心里又会不安。唉。仔细想想，其实她什么也没能给他，都是他在给。

　　殊清晒够了太阳，仔细将衣物穿妥，从石上跳下。

　　鱼已经烤的差不多，阿广仔细的将鱼从串着的树枝上取下，放在一旁的油纸上放凉。他做的专注，一直到殊清走到跟前了，才抬头发现了她。

　　他腼腆的笑了笑，见她脸上仍留有被太阳晒过的微红，体贴的递过去水囊，道，“喝点水，鱼马上就可以吃了。”

　　殊清伸手接过，视线却一直盯着阿广看。

　　心口很暖，跟刚刚在阳光下的暖不同，是由内而生的。任何一个人被人如此全心全意的对待，都会被触动吧。殊清这一刻的目光很温柔，也很真挚，阿广被这样的目光看的很不好意思，忙转过脸去取烤好的鱼，包在油纸里递给她。

　　殊清没接，倒是一俯身在他脸上轻吻了一下，阿广‘啊’一声，差点抖落手中的食物。殊清看着，心情竟十分的好。

　　那一刻她心里对这人有很多的感激之情，又不好用语言表达，那显得太过生分，又止不住觉得他可爱，便遵循内心想望的吻了他。

　　阿广被闹的面色大红，下意识的摸向她吻过的地方。心思已经大乱，他不太清楚刚刚他们算不算又行了一次房事，但这次她没有解他衣物，也并未碰到他的嘴，那就……应该是没有吧。他不太知道如何区分房事的界线，一时就那么愣在了那里。

　　殊清见他一动不动，出声唤了唤，“阿广？” 看来她是把人吓坏了。以后，还是莫要在青天白日如此放任自己了吧。

　　“啊？”他一脸呆傻。

　　殊清笑了笑，“阿广，吃鱼吧。”

　　“哦……好。”

　　阿广吃的比殊清快，吃完便起身查看晾着的衣服干否。伸手试了一下，发现还未干透，便拿了衣服过来架在火上又烤了一会儿。

　　殊清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心里估摸了一下，离天开始黑莫约还有三个时辰，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走到人烟处。

　　“阿广，你对你们附近的村落可熟悉？”

　　“没去过，但是听村里长辈们说起过，村里也有一些嫁去了别的村。这个方向的话……应该是霍家村，今天应是能到的。”

　　“那等衣服干了，我们就启程。”

　　“嗯。”

　　“我去接些水，再摘些果子路上吃。”

　　阿广立刻站了起来，说道，“俺来吧！”

　　殊清已经走出几步，回头交代，“你看着衣服，我很快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