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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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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醒来,外侧的床铺已经无人。殊清起的不晚,但显然有人比她更早。
她下了床,却没有找见自己的随身包袱。她拉开里屋的门,张望着寻找阿广。屋内溢着一阵阵食物的香气,她循着味道走到窄巴的厨房,只见白烟萦绕,那人十分专注的看顾着火上的粥,另一边又忙碌的切着菜准备下锅。
刀切在砧板上的声音有些响,他竟没发现她在身后。
殊清怕忽然出声吓着他,便沿着原路回了房。她猜测着自己的包袱可能是被阿广收起来了,便在屋内的衣柜翻了翻。这一看发现他的衣物很少,而且都颇简陋,很多衣上都有补丁。她顿了顿,找出自己的衣物换上,简单的挽了个发,将纸笔都仔细收好,才又走出里屋。
趁她打理的功夫阿广已经将早膳煮好,正在往桌上摆着碗筷,见她开门出来,吓了一跳。新婚第一天,他就没有尽好为夫的职责,居然让妻子自己洗漱穿衣。
他拿在手里的筷子还没来得及放下去,神情就有些想哭。
殊清见了这神情便立刻知道他的心思,缓步走到桌前从他手里接过筷子,坐了下去。见那人似乎是定住般不言不动,浅浅一笑。
“早啊,阿广。怎么不坐?”
他见她笑容,才安心了些。坐下后给她夹了许多菜,才问道,“咋起的这么早?妳都习惯这时候起吗?”心里暗暗想着要记清楚她的作息习惯。
“其实不一定。”殊清宽慰道,“你不用迁就我,有些事还是自己保持着做好,免得依赖惯了,都不会做了。”
她这是想着……有一天也不需要他跟在身旁吧?不然,她何须害怕对他产生依赖。就如同她现在家里的那些……不,不能想。
阿广及时制止了脱缰的思绪,但心里还是颇为难受,吃在嘴里的杂菜竟如同嚼蜡,没有味道。
殊清没有再要他为自己夹菜,也没有为他夹菜,简单吃了一些,便放下了碗筷。
“是不是不好吃?”阿广立刻紧张的问。
“没有,你做的很好吃,只是我一向吃的不多。”她慢声解释。
“那……那妳喜欢吃什么,俺晚上给妳做。”
“我不挑食,你煮什么都好。”殊清站起了身,说道,“阿广,我去村里走走。”
他停下收拾桌子的手,问道,“要俺陪妳吗?”
“明天吧,好吗?”
这话虽是一句问句,却让人无法回答出否定的话来。
他只能说,“好。那……妳早些回来。”
“嗯。”
殊清走后,阿广收拾完桌子洗干净碗碟,开始整理屋子。他没忘记殊清说过,她只会在村里待上短短的两三天,那他就要趁这些天,把家里的事物都整理了交代好,看看有什么要带走,有什么又可以留给乡亲们,一时间竟也很忙。
另一边,殊清先将十里村走了一遍,然后开始在纸上仔细绘制十里村的区域图。经过每家每户时,那些人认出她来,女人们都热情的与她打着招呼,男人们不敢搭话,但也朝她露出了友善的笑容。殊清朝他们点头示意。唯有经过一处时,一道极不友善甚至是幽怨的目光朝她射了来。殊清回头看去,那是一名年轻女子,与自家丈夫们站在自家门前喂养家禽,她直直盯着殊清看,目光将她打量了一番,最后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殊清瞬间了然,原来那老实人也不是没人觊觎的。
她还是朝那方点了点头,却见那女子大步朝她走来,殊清估摸着对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止住了脚步等待。
“阿广嫁了妳?”那女子劈头就问。
“嗯。”殊清没有在意女子的无礼,仍是温声应着。
“妳家里无人?”不待殊清回答,那女子又自顾自的接下去道,“该是无人了,否则他怎会嫁妳。”
“姑娘此言何意?”
“哼,要不是俺先有了阿四,阿广嫁的就会是俺。”
“姑娘是说,阿广不愿与人共有一妻?”
“这事全村的人都知道,不然他怎会到了这年岁还没人家,最后还便宜了妳。”
可是……阿广以为,殊清家里也有了人。所以那时他才露出了那么落寞的神情吗?而他明知道要与人分享,却还是嫁了,又是因了那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忠贞吗?
殊清的脸色微变,那女子以为是自己成功刺激到了她,便哼了一声骄傲的扬长而去。
走到村长家前时,殊清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阿广跟老村长正说着话,走的近了,听见他在交代家里的事,田啊地啊家禽啊,说起来竟一时间停不下来。见他当真要放下一切跟自己走,殊清一时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有什么东西往她心上戳了戳。她站在后面静静听了一会儿,专注看着那人的侧影。
这个人其实真的很英挺啊,模样也好,性子也忠厚,如若不是他有自己的坚持,怕是早该儿女成群了吧。
这时代一妻多夫,并不是因为女子好色,而是男子受孕不易,所以即便是再贫穷的人家,都有迎娶三至四房夫婿以延续香火的惯例。阿广持有的思想,在当世是极少见的,也很难实现,也之所以他才到了年二十三仍旧无人问津吧。只是,是什么给了他这样的思想,倒是值得一探……
殊清不知自己想的入了神,直到阿广走到她面前唤了她数声她才回过神。
“妳咋来了?”阿广亲昵的看着她。
“我随便走走。”
“还要去哪吗?”
“没了。”
他忽然开心笑了,“那,俺们回家吧,俺给妳宰只肥鸡吃。”
音落,他已经在跟村长挥手告别了,殊清也跟着点了点头告辞。
回家后,在阿广宰鸡做饭的时候,殊清坐在桌前整理自己今天画的图,然后仔细的将那些纸上的建筑绘到一张大的牛皮纸上,变成一张地图。
绘完后,殊清又拿出了本子查看自己纪录下来的十里村的风俗人情,又添写上一些今天新知晓的事件。殊清写的认真,不知不觉就专注的过了头,竟都不知阿广何时布了一桌的菜坐在她对面静静的看着她。他面色柔和,看着她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白纸上不断留下墨迹,他看不懂字,却觉得她写的十分地好看。
殊清写完一个段落,停了停笔,立刻感受到他的视线。她抬头看去,看见他端坐,又看见一桌的菜,一愣,随即抱歉道,“啊,对不起,我入神了。下次你出声唤我便是。”
“夫妻俩咋还说对不起呢。来,尝尝俺做的鸡。”阿广夹了只大鸡腿到殊清碗里。
殊清夹起咬了一口,看见阿广期待的神情,笑道,“嗯,好吃。”
他眉眼立刻弯了,眉开眼笑的,立刻又夹住第二只鸡腿打算送进她碗里。
殊清即刻出声制止,“阿广,我吃不了那么多肉的,这只你吃吧。”
“可是妳那么瘦,俺想把妳养胖些。”
“我吃的向来少,一时半会吃不下那么多,不如我们慢慢来,好吗?”
“好。那俺每顿都给妳做肉吃。”他喜滋滋的规划着。
用完膳,阿广去收拾碗碟,殊清去沏茶。然后两人又回到小桌前坐下,对着月色闲聊。
“阿广,你给我说说村里的事吧。”
“好啊好啊。”阿广见她愿意听自己说话,喜上眉梢,眉飞色舞的说的一时都停不下来。殊清仔细听着,用心记下,在脑里过滤了一下需要纪录下的事情,其它便当作闲聊在听。
阿广的声音好,惇惇的,听着极其舒服。殊清喜欢见他眉眼飞扬的样子,看着听着,自己也跟着嘴角微弯。
阿广到后来被她看到面上发红,有些结巴的结束了长久的叙述。
殊清递给他一杯清茶,问道,“阿广,你父母……是什么样子的?你之前说你娘比你爹年长八岁。”
“对啊,他俩可要好了。”他的笑温柔了几分,神色怀念的道,“俺从来没见过他们吵架,两人脸上总是很幸福的笑。俺娘可疼俺爹了,这辈子就俺爹一个,爹老是偷偷跟俺讲,这辈子遇上俺娘是他上辈子积的福,下辈子还要嫁给她。”
殊清原是随口问问,没想到他竟一下说到了她最想知道的重点。
原来如此。原来竟是耳濡目染下而生的心思,那也难怪了。
“阿广……你是不是想和你爹娘一样?”
“没……没有啊。”他的笑容顿失,视线也飘了开。
他真不擅长说谎。
殊清在心里一叹,“阿广,你可以后悔的。”
“俺不后悔。”
“我在告诉你,你可以后悔。你可以离开我,寻找视你为唯一的那个人。”
“不,俺不走。”他的脸色都白了,慌忙说,“是不是俺说错了什么?妳不要俺了?妳别丢下俺……俺……俺没有要跟俺爹娘一样,俺没有想要唯一。俺……俺……”
他太激动了,殊清忙放缓嗓安抚,“阿广,我只是在告诉你,你可以有你自己的选择。人生匆匆几十年,切莫因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毁了自己一生。”
“阿清……俺们已经成亲了……”
所以,他是说,他已经做了他的选择,是吗?
“我知道了,那你便跟着我吧。”她这么说。
他止住颤抖,迫切的抬头望着她。殊清安抚的朝着他笑,明明那笑容很近的,明明就在他眼前,但又感觉很遥远。那种看的着却抓不住的感觉,让他很害怕。
“阿清……俺想要个娃娃……”他说,满眼乞求。
有了孩子,她就不会抛下他了……吧?
“阿广……男子受孕不易,不要急。”
“俺想要个娃娃……”他张大了眼,憋住某些几乎要落下的东西。
他求不来唯一的位置不要紧,但他一辈子只守着一个人这一点,绝对不可以变。绝对不可以!
“阿广……?”殊清发现他神色有异。
“阿清,俺们回房,好不好?俺们睡觉……”
“阿广!”殊清忙走到他身旁抓住他手臂,担忧的道,“阿广,你怎么了?”
他神色还是异常,恍惚的仿佛听不见她说的话。
殊清心神也乱了,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对话,她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她抓住他的肩膀,要他抬头看着她,“阿广,你听我说,我没有不要你,我没有不要你。”她重复了很多次这句话,确保他能听进去,才接着道,“我没有不要你,但如果你要离开,我会尊重你的选择。倘若你选择留下来,那你就跟着我,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他喃喃重复。
“嗯,一生一世。”
他眼里的东西终于落下来。
“好。”
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