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诀歌》陆冕

5、逆鳞

　　“哦，你的小妹？哀家记得呢，是叫钟瑶吧。你与太子大婚那日哀家见过一次，真是女大十八变，这几年未见，竟也如此亭亭玉立了。”太后向前挪了挪身子，任宽大的袍子随意的舒展。
　　“太后见笑了，太后记性真是不减当年呢。”钟夫人连忙迎合着太后，牵起钟瑶的手。
　　“太后，想必太子妃和钟夫人站着有些累了，先让她们就坐吧。”太后一旁的禧贵妃说道，那声音虽不如高山流水潺潺，但却也如清流入川，细腻温润，而这温润中还带着棱角与威严。
　　“瞧瞧，年纪大了，终究是不行了。慕儿，扶你母亲与你小妹就坐吧。”太后笑呵呵的，虽然脸上的皱纹如同深壑，但那沟壑却没有坚硬，格外的圆润。
　　钟慕与钟夫人和钟瑶踱步至自己的座位上，将袍子向后轻展，缓缓而坐。
　　钟慕坐在主位左边的第三个位置，前一个位置是留给太子赵璧的。而钟夫人与钟瑶则挨着钟慕依次而坐。
　　这时从门外走进一名宫女，那宫女行至台下向太后行了一个礼。
　　“去请过了吗？” 太后问道。
　　“回太后，奴婢去延寿宫问过了，隐太后身子还是不大舒服，这次家宴也恐难参与。”那宫女双手合一。又行了礼说道。
　　关于隐太后钟瑶也听过一点，隐太后原是先皇嫡皇后，赵帝嫡母太后，可因仁宗正德二十年时，被迫卷入其子夺门之变。
　　仁宗重情，知道隐太后与夺门之变无关，但终究难逃为母之责，便将其幽禁西苑，但也没褫夺皇后之位。可因子被杀，隐太后便也变得神志不清。
　　新皇登基，按例要尊嫡母皇后为太后，只因隐太后是带罪之人，赵帝一直没有决断。因太后亲下懿旨，赵帝才尊隐太后为嫡母太后，迁至延寿宫，因为身份与前朝之顾，所以上号为“隐”。
　　鼓乐声响，悠远悠长。
　　已经过了午时，长乐宫正殿中已经坐满了内外命妇，玉环佩带之声，声声绕梁。金饰彩带，闪烁着五彩华光。
　　“陛下驾到！”门外传开了太监独有的长喊声。
　　殿中除皇太后以外的所有人皆起身行礼。
　　“儿臣恭祝母后身体康健。”赵帝在一名年长太监的陪同下进入了长乐宫，先行给皇太后行了礼。
　　钟瑶抬头，小心看去。
　　赵帝约摸有知命上下，但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丝毫不像知命之年，却像是正值不惑之年的壮人。那捋黑亮龙须也不长不短，恰到好处。
　　赵帝一双眸子射出精光，气势逼人，使人不敢与之对视。踩着登云龙靴，步履稳重雄壮，颇有些战场上的杀伐将气。
　　“皇帝到了，快快就坐吧，你们也都别站着了，今日是家宴，无须多礼。”太后见赵帝走进大殿心情顿时比方才更好。
　　“谢陛下万岁，谢太后千岁！”众人又行了一个礼才纷纷就坐。
　　赵帝坐在太后右边的雕龙椅上，眼睛朝左有一瞥，面色沉如阴云压城，眉头也拧在了一起。
　　“怎么，太子未到？”赵帝的声音不像其他人，赵帝的声音中带着火焰般的沉稳。明明有急有缓，却只让人听到威严与庄重。
　　“禀陛下，太子殿下因江南府旱灾一事正与流台几位大臣商议，估摸着这会儿也该到了。”赵帝身边身着玄色水波纹长袍的公公轻声说道。
　　“也不看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再大的事也得放放，主次大小不分，如何能够握一国朝政！”赵帝龙须乱颤，眉毛也跟着颤抖，虽然十分生气，但这个场合却也不好发作，况且太后也在，所以赵帝只能忍住一腔怒火。
　　坐在赵帝对侧的禧贵妃放下酒杯，见赵帝因太子迟到之事而动了龙颜，嘴角不禁轻微上扬，但却又立刻消失不见。
　　“太子殿下到！”门外的宫人喊了起来。
　　钟瑶望去，只见那长乐宫正殿门外，一高大人影在四周阳光中走进殿内。
　　那男子乘风而来，微风轻拂其蟒袍的边角，棱角分明的五官虽背对阳光，却如同自己发光一般，从那沉着冷静的双眸中射出光线。一头长发垂在身后，冠冕轻巧却又不失太子身份。
　　“璧今日家宴迟到，实在无理由，请皇祖母和父皇责罚。”太子的唇角动了动，那嘴唇白色温润中还透着朱色，如同两瓣春时的白玉兰，上下飘动，十分动人。
　　“今日是家宴，你不知？即使天大的事也不可今日来办，如此，日后你怎能代一国之君祭祀天地祖宗大典！”赵帝依旧是那么威严，龙颜在上，虽是父亲，却更是君王。
　　“今日是儿臣之错，儿臣愿意领罚！”还是那样的镇定，虽是暴雨之前，却依然如泰山般风雨不动。
　　“罢了，哀家哪舍得罚璧儿呢。陛下不要太过较真儿，想必是有急事，快，璧儿快坐吧。”太后看着太子，嗤嗤的笑着，又给了赵帝一个眼色，示意赵帝此事到此为止，赵帝只得不追究，耷拉下龙颜盯着太子。
　　“谢皇祖母，谢父皇！”太子行了一个礼。起身后，踱步走到钟慕身前，朝着正满脸担心神色的钟慕微微的点了一个头，轻松的笑了一下。
　　钟慕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也回了一个笑容。
　　赵璧将衣袍向后轻扬，坐在了软垫之上。
　　“今日是家宴，大家也都是熟面孔，这规矩也就不必哀家说了，只是……”太后说着，目光看向了钟瑶这边。“钟家的二丫头，来，起身给大家看看。你是第一次来，好多人都瞅着你面生呢。”
　　钟瑶看了看太后笃定的眼神，又看了看钟夫人与钟慕，小心翼翼的起身，向众人行了一个礼。
　　“小女钟瑶，见过诸位。”
　　“嗯，生的倒也十分标志，汝便是钟卿的二女儿，太子妃的内妹吧。”赵帝仔细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稚□□子，似乎还没有褪去青涩，但眉宇之间似乎有着成熟。
　　“回陛下，正是小女。”钟瑶不敢抬头迎接赵帝的目光，只能低头细声回答。
　　“嗯，果然钟氏一门都是花容月貌呢，太子妃必是未来中宫，这钟瑶想必也能嫁的好人家，钟夫人可有福气了。”禧贵妃侧身坐在椅子上，右手倚在椅扶手，撑着下巴，左手垂下。
　　“禧贵妃娘娘抬爱了，钟氏一门能有今日，幸赖陛下与太后信任。钟氏一门必当千秋忠于大赵。”钟夫人起身，向赵帝与太后说道。
　　“钟夫人，今个儿家宴，不用多礼。禧贵妃，你也是的，非逼得人家起身还礼，倒显得我们不会招待客人，让客人有些不自在了。”禧贵妃一旁穿着靛蓝色烫金莲花纹长袍的女子说道。
　　那女子唇朱齿白，声音清脆又温婉，样貌如江南姑娘般纯粹精致却又不失皇妃威严。
　　“兰妃，本宫与钟夫人说些体己话，你又何必妄自揣测，今日虽是家宴，但礼数不能不讲吧。陛下和太后还未说什么，你倒先打起圆场来了，如此看来，兰妃你倒是和外朝联系不少呢。”禧贵妃妩媚一笑，瞥了正紧盯着自己的兰妃一眼，又望向赵帝。
　　兰妃知道自己中了禧贵妃的套，看着赵帝骤变的脸色，兰妃十分惊恐。兰妃知道，赵帝虽年事已高，但那股子爱猜忌的劲儿还是在的，要不也不会有“乙未之变”的发生了。
　　“禧贵妃你这么说是栽赃臣妾了，陛下明察，臣妾身居宫中，安分守己，珙儿他又不如敦亲王那般能替陛下在外朝与大臣分忧，臣妾万万不敢与外朝有联系。”兰妃抓住了赵帝多疑的性格，连忙借着敦亲王赵瑁，使了个金蝉脱壳。
　　看着赵帝逐渐阴云聚集的眉头，禧贵妃连忙起身向赵帝跪下。
　　“陛下明断，臣妾与瑁儿安分守己，绝无半点异心。臣妾在后宫这几年，贴心服侍陛下，侍奉太后，自感安好，无大过错，瑁儿乃陛下子嗣，为陛下分忧是分内之事，怎么到了别人口中却成了话柄。若这样，陛下还不如把臣妾和瑁儿逐出宫去。”禧贵妃抬头看着赵帝，露出一副楚楚可怜之貌。
　　赵帝思索了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扶起了正跪着的禧贵妃。
　　“爱妃不必多心，这后宫之事，朕自然是了解的。瑁儿的心性，朕也是知道的。”赵帝握紧了禧贵妃的手，看着禧贵妃带着晶莹的眼睛说道。
　　“皇帝，禧贵妃，今日是什么场合，还不快坐下。”太后轻轻的咳嗽了一下，适当的提醒了赵帝与禧贵妃，不过仔细看去，太后对禧贵妃的眼神中，却如同藏着一根绣花针，虽然尖锐，但却无法察觉。
　　“是。是儿臣疏忽了。”赵帝是个极为孝顺之人，虽荣登大宝，但皇太后的话还是极有分量的。
　　赵帝回到自己的龙椅之上。见赵帝回去，禧贵妃也朝太后行了个礼，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方才之事，诸亲不要记着才好。这时辰也到了，开始吧。”太后还是慈祥的声音，虽然沙哑的声音顺着蠕动的喉咙中传出，但却十分的让人舒服。
　　“吉时已到，奏乐！”听完太后的话，赵帝身旁的总管太监拖着长音喊到。
　　青铜相撞，金银相碰，玉环晃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悠远而又深入人心。那乐声仿佛天籁，并非凡品。
　　“这宫中的乐声真真钧天广乐，与民间那些靡靡之音实在是不同啊。”坐在钟瑶对面的一位老妇人听的满脸潮红，起身说道，满是恭维。
　　“宋夫人这话便错了，民间也不大都是靡靡之音，要当心被别人听了去传到民间，可要诟病了。”宋氏夫人身旁的浓妆夫人对宋氏夫人带着嘲讽道。
　　“诟病什么，寻常百姓人家胆敢议论当今皇室。当心拔了舌头。”宋氏夫人不甘示弱。
　　“这舌头拔不拔由宋夫人您说了算？如此说来，那民间可得因为先皇后而哀鸿遍野啊。”宋氏夫人一旁的杨氏夫人说罢，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抬头向高座之上望去，只见那凤台之上的太后已经变了脸色。
　　“没个分寸，这每年家宴，你们都吵个没完，听的哀家头都痛了，若爱吵，那哀家就把你们送到永巷去吵个够。”坐在凤座上的太后揉了揉额头，看着台下年复一年都如此的场景，十分头痛。
　　见太后发怒，众人连忙起身请罪。
　　“是老身的过错，请太后责罚。”宋氏夫人说道。
　　“责罚，也不看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哀家要是想责罚，早就把你们这些老骨头送进永巷，何必等到今天，都起来吧，大好的日子，别说晦气的话了。”太后也不看台下，只抬头盯着殿中藻井说道。
　　“谢太后！”众人行了礼，便坐回了自己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