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珣聿倾城》林然子

20、祭祀日（二）

　　目光无波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所有人却皆是暗自赞叹不已。面前的人，如上天遗落在世间的爱子，画过脂粉的清秀在空气中暴露，弥漫出妖艳。
　　头上梳着的盘桓髻配着不同的发饰，精致的金簪玉簪在银发中穿梭，刻着古怪符文的金爵钗最为明艳，描绘着牡丹的玉步摇佩于右侧，晶莹辉耀，与数数钗细相呼。
　　繁复的梅花钿伏于眉央，碧眼无痕，却嚼着狐媚，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渊，疏远又吸引着人想去探究。红唇与白皙的皮肤对比强烈，仿佛正噬着血的野兽，就躲在她的灵魂里。
　　轻扬的下颌，敞出弧度优美的脖子，缀着华丽的颈链。是幽红的华服，一路蜿蜒至踝，拖着孤傲的长摆，衣领处镶着金丝纹，锦袍柔软细腻，上好的丝绸微微泛出室内盏灯的光线，嵌符文黑红相映的玉带上依旧挂着枚通红欲滴的血玉，隐没在大红的长袍中。
　　绣着轮纹的步云靴衬得她愈加高挑，也更清冷。
　　“臣，恭迎殿下——”外殿一声高喊，慕容珣抬步走了出去。

　　倾云宫内，今日宴庆不仅是热闹，弥漫的空气中倒是多了份紧张，还有君王之间藏匿的,猜忌……
　　慕容訾议是为东道主，坐于正方，其余各国君王带着自己的皇后跪坐在大殿上。
　　宴会一开始，一曲助兴舞便得来众人好番夸赞——
　　且是抚掌而呼，“好，早闻复萧歌舞美轮美奂，今日有幸得以一观，当真名不虚传，”巳签皇蒙苍好色，早听闻的不是歌舞，而是复萧女。
　　温婉多情，似若无骨，舞时娇弱柔人。
　　不为诬之。
　　其中，只有获洺皇景尧聿不语，静跪坐抚膝。
　　苏澈望了他一眼，不言。
　　旁之慕容訾议轻直起，“尔不是看美女者乎？”
　　蒙苍轻浮一笑，“自然。”
　　唇边浮现出轻蔑，正要再开口——
　　偏头看着苏澈，眼中不解。
　　苏澈放开按着他手的，瞪了他一眼，“你与他置的何气，今日之宴……”
　　话还未说完，慕容訾议轻笑着朝她点了点头，示意。
　　侧过身，“诸位可知，今日的祭舞，是由何人领舞。”
　　“……朕的皇儿，公主淮慈。”
　　“淮慈公主？”遖柴皇宦沐微微惊异。
　　祭祀大典跳祭舞之人，莫不是已明摆着的……
　　“正是，”慕容訾议没隐瞒，“今日为皇儿成人礼，今日过后，淮慈公主就要改称大祭司了。”
　　皇沐①是个会来事的，“恭喜复萧皇。”
　　其余人也纷纷道喜，慕容訾议只是淡淡一笑，“同喜。”
　　届时，一曲舞毕，舞女退下。

　　倾云宫本是建在边菱湖旁，如今在宫前搭了座神祠。
　　祠前临江处已经搭起一座用鲜花香草装饰的高台。高台隔江对面是座祭坛，祭坛之上，有三祷祝立于中央奉玉圭、念祝词，其下郁人奉祼器，宰人奉三牲，司尊彝奉六尊六彝，司几奉五几、五席，典瑞奉玉瑞，玉器等，皆如其仪。
　　世袭贵族男女将祭坛四周围得密密麻麻，纷纷恭敬奉上祭品，其中也分贵贱，无非贵者用金玉三牲，贱者奉菜食米饭，也算是祭神还愿。
　　两边各停着一座楼船，左边为男祝，右边为女祝。往后的每年秋祭，都由贵族男女扮演灵渎命、千台氏，在祠前举舞为祭，祈祷神灵降福大地，愿五谷丰登，兰蕙满园，驱邪辟恶，子嗣繁衍，国泰民安，祈求君后和睦，万古流芳。
　　此时虽已是黑夜，宫内外摆尽了灯火蜡烛，直照的火光冲天，外面如白昼一般。
　　慕容珣立于殿前，身后贵女托起长裙，涂着彩妆的女巫们奉着玉圭，口里念念有词。
　　自小便见多了场面，面容却是无惧。
　　眼尾处以红料上挑，脸上画上五色异彩的巫祭图案。
　　一身深红的祭服，以金点缀，华美无比。
　　身后的拖摆由众人执起。
　　礼官见她下辇，这才击磬。
　　祷祝闻得磬声，又见月影，知吉时已到，
　　下令，但听得鼓乐声起，慕容珣走进大殿，身后数数女巫手执各式祭典用乐器的乐祝，高声吟唱起舞。
　　一面歌辞的纳兰无忌身着相同祭服，束起刻有鬼符的发冠，腰间佩长剑，身后有众公子和男巫，服饰极尽精美。
　　几位皇子便在其中。
　　两边男女巫助齐声歌舞，众人纷纷兴起。
　　殿中央站着一对金童玉女，女子妖娆妩媚，似妖似艳，又如淤泥之中的白莲，不染凡尘。
　　男子长像俊美，凤眸狭长，鼻梁高挺，薄唇轻扬，眼中映出的全是面前女子的身影。
　　身姿轻舞，如上天给予，眸子随着所舞之处轻流，群巫施起长袖，或聚集，或分离，正如世间男女，时守时分，姣姿多情。
　　随着歌舞声渐激，女子柳腰后扬，抬手，似在描绘虚无之形。
　　舞到急烈之处，发冠散扬，三千银丝于殿中微风轻扬，似也自在舞蹈。
　　一滴清泪，自眼角流下——
　　此情此景，饶是各国君王也仅是惊叹。
　　女子悲伤之情如舞自己，片刻，便是分不出舞与人。
　　殿侧的公子王孙们，目光始终在她身上。
　　公子无忌眼睛紧随着她，复杂。
　　歌舞旋律渐慢，女子舞姿慢了下来，然而一举一动，却更合韵律。这种缓慢，更显出祭祀之郑重，和神灵之高贵。
　　群巫便拥两人，挥长袖以作浩池状，将两人拥入中央，且歌且舞，互诉衷情。那一刻，是祭舞演唱，还是人神交替，情境交融，在这祭舞祝词中，若进若退，若即若离。
　　待到匆急之处，群巫又散向四周，抬起长袖向上——
　　殿上便只余她与他站于大殿正中，两人长袖相和，四目相交，含情一笑。
　　一旁的皇子公主，目光望去，有艳羡，有嫉恨。
　　曲忽又高响，此时，是激烈之至，是奔放之至，亦是缠绵之至。
　　两人紧紧相挨，公子无忌一手托着她的身子，轻俯下身，另一手，忽地抛落了手中的玉圭，动作潇洒，邪魅的眼始终不离开她
　　那女子眼中勾魂，似陷阱将他紧紧吸引住。
　　他的手，缓缓下落，轻抚着她的眉眼，她的脸，却无一丝亵渎之情，两人仿佛是在蹈着世间最圣洁之舞……
　　女子猛地推开他，眸子紧随着他，缓缓后退。
　　扬起手，在描绘着他的容貌，两人似是一对相爱不相守的鸳鸯。
　　又忽地别开头，以宽袖遮面，红唇似欲语还休，最终化为虚无。
　　男子面容悲苦，也抬起手，却始终触碰不及。
　　两人，皆是将自己托付到了舞中。
　　曲调又变
　　在他们身边伴歌伴舞伴奏的公族男女，历年来献祖之祭，都是由这些具有王族血统的贵人们向上天祷告祭祀，求灵渎命、千台氏保佑，家国平安、不受灾殃。此时，乐声似长河翻卷，如神人凌波，众人的舞蹈也越发激烈，甚至到了狂舞的时候。
　　在中央的两人却是依静如昨，互相对望着，眼神交错间，柔肠百转，终是别离，令人扼腕叹息。
　　男子抽出宝剑，直指天际，剑锋划出火花。此时深夜，月弯西斜，长风吹来，一缕金光映上华服珠光，更显两人飘飘如仙，湛然若神。
　　殿外的人们看到此情景，激动地跪下高呼道：“灵渎命，千台氏——”
　　殿内无人不惊赞，方才恍若神明之舞，那对金童玉女于神明更甚。
　　圣耀之极。
　　祭坛上祷祝口念着经文，走着禹步，将香案上的玉圭和三牲依礼投下湖中，以祭河神。两边士庶人等，也依次把祭品纷纷投入河中，叩拜不止。
　　跪坐一侧的君主已是怔住，今晚，仿佛看到了天神。
　　不染纤尘，又像妖孽勾魂夺魄。
　　慕容恢找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却能最近距离的看这场妖惑之舞。
　　只感觉，她的一切，点点滴滴，都可令他就地为她赴死。
　　也许，他对她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单纯。
　　皇聿一双眼紧随着她，眸中倒映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绣画，你还好吗……
　　她和你，明明一点都不像，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
　　慕容珣视线淡淡凝固，而后肃拜，
　　公子无忌也与她一同阖礼，
　　“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她便是祭司，此时不可再行对双亲之礼，以君臣自诩。
　　慕容訾议轻挑嘴角，“免。”
　　“赐坐。”
　　站起身，跪坐于慕容千德与慕容袀闵身旁，纳兰无忌则坐在一众公子处，慕容千德看了她一眼，然后收回目光。
　　身子却轻轻往她那挪动，“大祭司……”
　　慕容珣眉眼不变，只是轻扯嘴角，“昭然愈发无礼了。”
　　千德一愣，之后轻笑出声。
　　她许久不曾叫过她封号了……
　　慕容珣转过头看她，眼中含笑。
　　慕容千德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轻捻起酒杯，朝她举了一举。
　　慕容珣也端起来，两人一饮而尽。
　　在殿内，数十道目光齐聚在她们身上。
　　慕容千德长相虽不及慕容珣妖魅，但也是清秀。
　　两个同样的皇家出身，一个是君王之女，一个是君王之侄。
　　时刻在一起，甚是耀眼。
　　正当此刻，皇苍忽然借着慕容訾议兴起，趁热打铁。
　　“复萧皇，今日当真是有幸一睹复萧绝色啊，公主与无忌公子，乃属天成。”
　　他不知道，慕容訾议是最讨厌别人对慕容珣夸赞的。
　　会让他感觉，自己作为父亲的利益被侵犯了。
　　眉紧紧蹙着，眼神冷不丁的飘向纳兰无忌，把他看得一激灵。
　　并非他禁不起吓，战场厮杀都见过几回了，只是慕容訾议的眼神太过可怕，像是要把他生生撕了似的。
　　眯了眯眼，慕容訾议收回目光，淡淡开了口，“甚是。”
　　心中在寻思，这老狐狸又想干什么……
　　“有个不情之请，”皇苍笑的一脸邪容，“朕有一幼女，今年方十五，朕有意与复萧联姻……”

作者有话说

　　注：①　皇沐是为君王宦沐，因君主之多，因此以名，下文皇聿意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