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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三月底,迎来了一场春雨。有道是天街小雨润如酥,那春雨虽然潮,但依稀带了暖意。
      懿文想起还被软禁在宫里的朱棣,便问了小太监朱棣下榻之地。
      小太监支支吾吾的半天,才说在大宗正院。
      懿文大惊失色,这大宗正院却是收押皇室宗族的地方,说到底也只比天牢好上那么一点点,懿文问:“四弟何过?”
      那小太监吞吞吐吐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懿文也不理他,只身撑了伞,披了一件蓑衣,来了大宗正院里。
      那大宗正院颇是凄凉,一院子杂草,墙角斑驳的尽是青苔,一个看门的老太监靠着墙打盹,袖子脏的都油腻住了,看着恶心。
      懿文也不理会他,犹自绕开他,进了大宗正院里,那老太监犹自在那里鼾声如雷。
      那荒凉的院子里,只见朱棣坐在廊檐下,穿的单薄,背对着懿文,看着那雨景出神。
      懿文缓缓走上去,低声嗔道:“也不穿厚些,小心着凉。”
      朱棣扭头见了懿文,顿时脸色一黯,阴阳怪气道:“太子是来看臣弟笑话不成?”
      懿文看了他良久,径自叹了口气,“棣儿,我是你亲生哥哥。”
      朱棣嘲弄的看向他:“太子是和臣弟来攀交情不成?”
      懿文怔了怔,却见朱棣单薄的衣衫肩头湿了很大一块,只道:“去换身衣裳,都湿了,别着凉。”
      朱棣冷笑:“臣弟贱命,哪里有衣裳可换!”
      懿文径自呆了呆,朱棣被父皇囚禁宫里,身畔竟连一件换洗衣裳都没有,凄惨至此。懿文叹息一声,脱了外衣,披在朱棣肩上。
      朱棣使性子的要扯下来,被懿文按住了手:“你恼大哥不要紧,别拿自己身子作践。”
      朱棣呆了呆,也不言语,只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懿文在他身后站了许久,良久才叹了口气:“棣儿,大哥从来不想和你争什么,该是你的总归会属于你,你也不必操之过急。”
      朱棣将信将疑的看着懿文,冷笑一声:“大哥这话倒是有意思的很。”
      懿文叹道:“信不信随你,大哥只有一句话和你说,暴不能久,凡事要以仁德为先,不可再做那些个意气之争,白白惹父皇生气。”
      朱棣疑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懿文只是微微一笑,避而不答:“棣儿,父皇身就高位,也不容易,我们兄弟几人,最有本事的就是你,连父皇都夸赞你和他当年性子最相似,父皇年迈,万事都操心,你是他器重的儿子,凡事都多帮衬着父皇,毕竟是一家子,何苦为了些小利小怨坏了父子情意?”
      朱棣也不知听没听的进去,只冷哼一声:“不劳太子操心。”
      懿文呆了半晌,只能叹息道:“棣儿,这话你听不听都罢了,不过大哥求你记在心里头,总有一天,你能明白大哥苦心。”说罢,叹了一声:“现在这京里也是龙潭虎穴,你莫急,大哥自会想办法帮你出京,等出了京城,你就回封地燕京,父皇气消前,你莫再进京招惹他。”
      朱棣一怔:“你肯放我回燕京?”
      懿文温然一笑:“你住在宫里也不自在,不回去还能怎地?”说罢,嗔怪的捻起朱棣被雨水濡湿的发梢,替他挽好长发:“多大的孩子,还不知照顾自己。”说罢,解了蓑衣披在朱棣身上,径自撑了伞,转身离去。淡青的单薄身影没在雨雾里,看着分外的落寞。
      朱棣看着大哥的背影,径自呆了。突然想起小的时候,母后随父征战四方,长兄懿文虽大不了自己几岁,已经是能撑的起一个家,板着小脸督促几个兄弟读书写字,但后果常常是连懿文也被好动的朱纲朱棣几个哄骗出去,一起淘气,回来后免不了被先生一顿打骂,都是懿文护着几个小兄弟,挡在前头替他们挨板子。竟是何时,自己与长兄变得形同陌路?一瞬间,朱棣有些伤感,喉咙也发了酸。
      朱棣却不知道,这一次,却是他和大哥的诀别。

      懿文回了兰馨阁,正看见父皇半倚在床上,春日易乏,朱元璋睡得正香,鼾声沉沉。
      懿文拿了毯子,盖在父皇身上,回头正看见父皇的玉玺朱笔摊在案上,折子才批了一半,想必是批的累了,才小寐片刻。
      懿文端坐下来,拿了笔写了一份赦令,又盖了父皇的玉玺,这才卷了起来,搁进袖子里。

      朱元璋醒来时,已然是太阳偏西,正看见懿文端坐在案前,一份份细细的看那奏折,懿文看的很仔细,一般的日常之事便批了,稍微复杂的便写了批言,放在一旁让朱元璋盖印,若实在是遇到疑难,才会来劳烦老父。
      下午时候,竟是雨过天晴,阳光照在懿文清秀的侧脸上,看上去格外宁静。朱元璋不忍打破这番宁静,只倚在床边,笑眯眯看着懿文。忽而,生出一种有子万事足的满意,念起往日里对懿文的苛责,现在经了这么多的起伏波折,突然觉得那些苛责幼稚的无理而可笑,懿儿就是懿儿,那个聪敏善感而善良仁孝的懿儿,这才是自己最疼爱的长子,何苦一定要逼他学那些肮脏东西?说起来朱元璋常常看不惯朱棣的那般冷心残暴,既然如此,又何苦要把懿儿训练成另一个朱棣?
      想明白了,朱元璋只觉得豁然开朗,仿佛山穷水尽疑无路之时,忽而柳暗花明又一村。不自觉,嘴角抹起一丝温然微笑。

      四月,那株桃花终于打了苞,一夜之间,竟开了一树的粉红妩媚。
      朱元璋将此当作喜兆,当日在兰馨阁摆了家宴,聚了一干亲近的臣子和几个年幼尚在京中的皇子国戚。
      朱棣也沾了光,被放出了大宗正院。
      甫出门,就见一个小太监拦住他,递给他一卷赦令,低声道:“太子吩咐您,让您赶快出京回封地。”
      朱棣展开赦令,入眼的是懿文那熟悉而隽永的笔迹,朱棣一瞬间,眼睛发涩。

      那日,兰馨阁里格外热闹。一直闹到三更上,酒酣的太祖突然不见了懿文,忙四下里打量,叫了声:“懿儿。”
      小太监忙上去扶他:“殿下说累了,回房歇下了。”
      朱元璋抬头看看月上中天,笑道:“竟到了这个时候?”说着,站起来:“朕也该回去歇歇了,答应了懿儿,等桃花开了带他去江南,如今桃花开了满树,可赖不掉了。”说着,呵呵笑着,径自回了宫里。

      回了寝宫,却看见懿文平躺在床上,神色安详。
      朱元璋笑骂了一句:“多大的孩子,也不知个冷暖。”说着,拿了毯子小心翼翼盖在懿文身上,回转身时,正看见月光从窗子里透出来,洒在窗前的案上,案上平摊了一张洒金香笺,借着月光,只看的分明,上头隽永的字迹正是懿文的,朱元璋拿起来,凑在月光下,只见上头写的是一首诗:
      路险峰孤荒径遥,寒风萧瑟马蹄骄。
      青山不改留今古,世事浮沉自暮朝。
      地瘠藏芜剩鸟兽,村居贫士放渔樵。
      可怜裙履成陈迹,独有空丘姓氏标。

      朱元璋心里戈登一惊,懿文竟写出如此悲声,隐约有了诀别之意,朱元璋顿时慌了,忙跌跌撞撞奔到床前,颤抖的叫了一声:“懿儿!”
      懿文只紧闭了双目。
      朱元璋颤抖的伸手到懿文口鼻下,懿文早已没有了气息。
      朱元璋呆了,惨叫一声,抱了懿文早已冰冷的身体,歇斯底里的吼叫,到最后,嗓音已经沙哑的不成声调。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丙子,太子薨。
      太祖一生中,这是最痛苦的一次,朱元璋把懿文尸身存在冰窖中,迟迟不许下葬,直到入夏,冰窖里的冰雪也消融了,懿文的尸身怕再也存放不住。
      朱纲得到噩耗,匆匆回朝时,只看见大哥早已脱形的尸身,朱纲父子抱头痛哭,最后,朱纲劝道:“父皇让大哥入土为安吧。”
      那一天,朱元璋仿佛一个受伤的孩子,无助的哭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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