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一整晚》张三公子小怪兽

10、十 黑暗已在空中盘旋

　　纳西的第六感准的有些可怕，这件事的引子很快就出现了。陈叔的病在两个月内急剧恶化，从肿瘤到骨癌，如今已经在医院里，进了几次急诊。接到陈姨电话的伊口急匆匆地赶回去，二十分钟的车程，她从未觉得可以如此漫长。到了医院看见拍好的片子上密布着小小的斑点，她瘫倒在地，她知道，这些癌细胞，扩散到如此程度，已经相当不乐观。她木然地被领进陈叔的病房，看见陈叔的嘴里含着呼吸器正在昏睡，他的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苍白，露出的手臂瘦成一把枯骨。陈姨转过来看着伊口，深深的黑眼圈镶在眼眶里，眼泪唰的落了下来。

　　“陈叔，还有多久时间？”伊口在病房外问陈姨。陈姨摇摇头，颤抖地伸出一根手指，捂着嘴哭得停不下来。还有一周，只有一周了，伊口决定留下来陪亲人走完最后一程。

　　隔天伊口的父母也从日本飞了回来，此时正值大考的期间，伊口让纳西办了自己缓考的手续，走的匆忙书籍还有一些生活用品也都还没带回来，两城相距很近，纳西订好了周末的车票，准备收拾她的行李给她送过去。

　　欧齐一反往常的聒噪，静静地看着纳西打包着行李，他念了一句：“姐。”

　　纳西抬起头，眼里有掩藏不住的疲惫。

　　“我有种不大好的感觉。”欧齐担心地说。

　　“老实说我也有。”纳西把箱子拉上停在墙边，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又下起了细细的雨。这个城市里，这里是他唯一的立足之地，现在这里缺了一个人，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欧齐递过去一杯红酒。

　　“看情况吧，呆不过两天，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做些有毒的料理残害身体了，叫的了外卖就叫，学校里吃也是一样的。”纳西晃着杯子里红宝石色的液体，入口有些微凉，顺着喉管慢慢变得温热，滑落进胃里。

　　纳西搭了周末的早班车再转巴士按着伊口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医院对应的病房，碰巧来的不是时候，陈叔又被送进急救室里抢救，伊口一家人和陈姨在外面焦急地等着，他站在那里推着一个箱子，风尘仆仆的样子，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伊口看见他的那一刻差一点没回过神来，而她自己，也形容憔悴，一脸疲惫。

　　“你瘦了。”纳西看着她的眼睛，满满都是焦虑和无奈的眼神混着泪在她的眼里滚动，他轻轻捏捏她的手，轻声说：“会好起来的。”

　　她哭起来，压抑了很久的眼泪，像水龙头坏掉一样，喷涌而出，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那么近，她看着自己的亲人被病痛折磨到死去，却无能为力。

　　伊口的爸爸走了过来，抱了抱伊口瘦弱的身体，问道：“你是纳西吧，谢谢你对伊口的照顾，你要是不急着走，这两天在陈姨家先住着。”

　　“还是不了，我就走。”纳西有些局促地站着。

　　“没关系，我和伊口的妈妈住在酒店，伊口和陈姨住在家里，房间还有空余。”

　　“这样的话…那我留下来，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随时可以。”

　　于是陈姨单独给纳西腾了个房间，那两天里纳西偶尔做些汤食送到医院给他们，晚上他就和伊口待在一起，她还是要准备着大考的，可是总是心不在焉。纳西没有办法说她什么，两头堵的伊口已经足够辛苦，他只能抱着她有些干瘦的肩膀，一遍遍地和她说，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一切都不会好起来的，只会更糟，更糟。命运总是给人希望，然后让人更加失望。

　　那两天陈叔被抢救回来之后精神竟有一些好转，他认得纳西，也记得那天吃饭的时候伊口对他说的话，这天傍晚只有伊口的爸妈在，纳西送了晚饭过来，他说他明日便走，陈叔叫众人出去单独留了纳西下来。他用微弱的声音问纳西：“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你下来。”

　　“必然是因为伊口吧。”纳西目光渐渐暗了下去。

　　“伊口是个好孩子。”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很久，插着管子的身体疼痛不已：“她爸妈准备把她接去日本深造，她有很好的前程，我看得出你很喜欢她，可是以后怎么办，难道一辈子这样子下去，我希望她找到一生的幸福，过着平凡普通的日子，老去的时候有儿女陪伴，不被世俗的目光所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我明白。”

　　“请你离开她吧。”

　　“可是…我也希望她幸福，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她的家人和所有的一切都在日本。你愿意放弃自己的父母和一切跟她去日本吗，就算你愿意就算你们两个能在一起，你堵得住这世人的悠悠众口吗。你对她的感情会变成伤害她的利剑！”陈叔激动地用力咳嗽，半晌他恢复平静，靠在靠枕上，
　　仿佛用尽毕生力气，显得有些气息奄奄：“我不想，等到她老去病危的那一天，你甚至不可以在病危通知书的家属那一栏，为她签字。”

　　纳西手脚冰凉的站在那里，他听不见声音，感知不到情绪，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放着，等到她老去，他甚至不可以在病危通知的家属栏为她签字…

　　“请给我一点时间。”纳西眼里的光彻底地熄灭，他没有办法反驳，他知道他只是个普通人，这些尖锐的问题始终要搬上台面，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将死之人如此逼问，毫无防备不知该如何应对。

　　“对不起，孩子。”陈叔眼里也有泪光：“请你，答应我的请求。”

　　“我答应你，陈叔。我会让伊口走。”纳西鞠了一躬跑出病房，到一处偏僻的巷子蹲在路边大哭起来。

　　“陈叔，抱歉，让你做这样的事，你知道，我也是为了我的女儿。”伊口的父亲走进病房里，握着陈叔干柴般的手，脸上写满了愧疚。

　　“纳西是个好孩子，要是他是个男孩子，伊口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陈叔缓缓地说着：“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好，我不怪你。只是我这个将死之人这样逼着一个孩子做决定，总是有些厚颜无耻，罢了罢了，快踏进棺材的人，还讲什么颜面不颜面。”他干笑了两声又咳嗽起来：“我累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