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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嫉妒与自白 ...

  •   初到夏然的公寓,我有些难以抑制的奇怪感觉,这种感觉很快就把老友重逢的兴奋冲散了。

      担心夏然看出什么异样,我慌不迭地开始收拾行李,把免税店给她带的护肤品放在沙发上,无意间又瞥见她刚脱下的西装外套的内标签,好像是Hugo Boss。当下的我有些尴尬地收回目光,假装在行李箱里继续翻腾着,耳边是她喃喃自语着,抱怨着这一天的工作。

      夏然和亲近的人说话还是和大学时期一样,带着嗲嗲的小奶音。脑海中那个素净的侧脸,曾被早晨自习室耀眼的阳光映照的十分好看,短短几年过去,如今略施粉黛的她倒让我有些认不出来了。

      “你盯着我看嘛呀?”夏然蹲了下来,然后索性盘腿坐在行李箱旁边茶色的长绒地毯上。

      我意识到自己的出神,刚要解释,手机响了起来,收到了一条新微信。

      “咦?程盼盼发微信给我,问我是不是落地了。她怎么知道我回国了呀?”我不解地嘀咕着。回国这件事,我没有在任何社交网络上公布,只告诉了亲人和打算见的几个好友,显然,程盼盼并不在列其中。

      我和程盼盼虽然同在纽约州,但我俩除了日常问候和节日祝福外,很少联系。三个人的友情在女生之间永远是微妙的,就我们三个而言,显然我和夏然要更加亲密一些,程盼盼则相对独立,却也恰好平衡了情感的结构。

      至于为什么我对程盼盼没有太过交心,坦诚来说,大抵是因为嫉妒?我从来都标榜自己是所谓新时代的新女性,为着远大的目标而努力,而程盼盼……似乎赢的太轻松了一些。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好像也没有在美国找到夏季实习,看她微信朋友圈的更新,这个夏天是要去香港。想到这里,我内心倒是一阵安慰。

      “她不是去了香港嘛?同一个时区啊,这晚上快12点了都,还不睡呢。”我继续充满疑惑地发着牢骚。

      终于,夏然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哎呀,是我告诉她的,你可别说我大嘴巴!”然后她解释说,“她呀,上周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回了北京了要约吃饭。一吃饭我才知道,她在北京暂住的那个小区,就我们附近那个“中央公园”,正好是我健身房在的小区……然后……我俩又一起健身过那么几次……”

      看着夏然越说越没底气,我装作大度地说:“行啦,大嘴巴,别交代你俩奸情了。”话音刚落,夏然的手机就响了。

      她接起来冲我挤了挤眼睛,“喂?哎盼盼,对呀,她在我家呢!微信?她没看见吧?我俩正忙着收拾行李呢。”

      一旁的我陷入了一场有关数字的脑力游戏。

      回国前,本着不八卦会死原则的我,根据夏然给的地址在网上查过,她住的这个公寓是一居室,七十多平米,在圣世一品小区月租应该一个月至少八千。她刚才说到程盼盼暂住的小区,“中央公园”,我也顺便看了。那可是CBD区域老外的最爱,有绿地,有底商,隔壁就是世贸天阶,走两步就是嘉里中心。那里的单身公寓可都是一万月租起跳。想到这儿我在心里自嘲,要不这个夏天去链家房产经纪公司实习得了。

      年后也就是财年底那会儿,我听夏然说过她涨工资的事儿,据说是年薪35万加年终奖,所以在这次回来之前,是对夏然的生活条件有过预期。毕竟律师嘛,早出晚归,赚得多很正常。不过程盼盼……一直感觉她家里条件不错,虽然为人低调,但能自费去康奈尔念商科,家境应该是殷实。只是我没想到,能这么“实”,住得起“中央公园”。

      想着自己寸草不生的职业生涯和罗斯福岛上与林菀合租的公寓,不禁感慨,果然毕业和就业是个分水岭。在学校里,大家住一样的宿舍上一样的课,虽说因为些么个爱装逼的主儿(比如我和夏然),不能说完全没有差异化,但这种差异和现在相比只能说小巫见大巫。夏然在外资律所自然赚得多,程盼盼家底厚当然也就可以住“中央公园”了。

      我正妄自菲薄之际,夏然好像在电话里和程盼盼商量着等会儿去哪儿见面吃饭的事儿。她刚撂下电话,我白眼儿已经翻到五环外了,“这大晚上的都快凌晨了,你俩可真逗!你不是一直健康养生恨不得过午不食的吗?怎么今晚这么反常啊?”

      夏然歪着脑袋咧着嘴笑着,“那不是你回来了我们高兴嘛!而且她过两天就去香港开始实习了。你说当年一起在中关村麻辣诱惑吃着麻辣香锅的咱们仨,隔了这么久终于重聚首,那可不得麻溜儿地集合。”她笑得那么灿烂,不由得让我内心一阵暖流。

      “而且呀,你等会儿见到程盼盼一定会特别惊喜的。”夏然乐得眼睛快咪成一条缝儿了。罢了,反正倒着时差的我现在十分清醒。

      “那就依你们吧。可是,麻辣诱惑必然不能开门啊!那去簋街吗?”

      “当然不去!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你等等我换条裙子咱们就出发啊。”

      “大晚上的夜游吃饭,您还换裙子,不怕被别人以为是准备去三里屯做“夜场生意”啊。我都打算裙子换瑜伽裤去吃呢。”我开玩笑道。

      我自然是不会穿瑜伽裤去这种姐妹聚会的,就算只有我们仨。事实上,我因为回国见的第一个人是夏然,还特意在下飞机前换了去年感恩节打折时买的Tory Burch连衣裙,然后又补了妆的。虽说这种细节是女生聚会的常态,但我还真是被自己的“努力”感动,不愧是装逼界的翘楚。

      等到了夏然口中的好地方,我才知道她为什么要换裙子。

      时间凌晨零点二十七分,地点国贸柏悦酒店六层——秀酒吧。

      据夏然介绍,她就在隔壁的银泰中心上班,之所以知道这里是去年底她们律所年终活动,先是在酒店66楼的北京亮餐厅吃了饭,然后又在这里喝的酒。我后来查了这一“秀”一“亮”的人均,唏嘘不已,只想感慨北京真是国际化的大都市。

      “可是不是说好吃麻辣香锅吗?怎么就把我骗到夜店鬼混了,我身家清白,可请嬷嬷高抬贵手。”

      夏然被我逗乐了,“别闹,这夜店的辣子鸡翅可是全京城最好吃的,跟麻辣香锅差不了多少。”说着拿出了两张大钞买了我俩的入场券,然后门口的保安给我们每人手上盖了一个戳。奇妙的是,这个戳不用他们酒吧的□□照射,根本看不出来。

      一进场我就被酒吧的气氛震慑到了,“秀”这排场,丝毫不会逊色于纽约曼哈顿59街时代华纳中心(Time Warner Center)购物楼里最知名的夜店。

      我们凭着入场券在进入酒吧后换了一杯香槟,拿在手里似乎能缓解不少忐忑。走到吧台夏然点了两杯汤力水和一些小食。我们坐在一个直径不超过80厘米的高腿圆桌旁,一边啜着一边故作镇定地环顾四周。

      旁边有一区全是沙发和茶几,也就是所谓的“卡座”。里边有大腹便便的秃顶大叔和“蛇精脸”整容女,也有一看就是银行家的金发老外和说着蹩脚英文的“土鳖”。大概是因为周五的原因,到这个点还是人声鼎沸。

      吧台正对着酒吧的热舞区,一群看起来脸上写着“人生赢家”的男男女女在高频闪烁的灯光中随着劲爆的音乐摇摆着。不过这家夜店的乐队倒着实不错,全部都是外国面孔,眼窝深邃的女主唱上一曲还如同原音重现一般唱了Adele的《Someone Like You》。据夏然说,这里的乐队每半年换一次,都是从国外请来的。

      这时候,侍者端着我们的酒和食物上来了。

      几秒的功夫,桌子变得很局促,夏然点了两锅辣子鸡翅,还有BBQ拼盘、北京烤鸭卷等。

      “点的也太多了,这一看就不是来clubbing(泡吧)的。”嘴巴上虽这么说,但我其实已经按捺不住对中餐有着无限眷恋的胃了。

      “今天周五,这圆桌有低消。在这种地方,我宁愿吃多也不愿喝多。”夏然不以为意地拿起了一个鸭卷,旁边杯子里的香槟水平线几乎没有下降。

      我俩正准备开始吃,一个披着长卷发,眼睛像洋娃娃一样的女孩站在了我俩面前,还没等我缓过劲就被不由分说地给了一个大拥抱。

      我定睛一看,“盼盼?”

      看着大吃一惊的我,程盼盼笑盈盈地坐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用这么吃惊吧,就是减了个肥而已。”

      其实还是很值得吃惊的。

      大学时期的程盼盼是一个很有亲和力的女孩儿。从一个女性的角度来讲,如果用“亲和”来形容一个女孩,自然就排除了“漂亮”等其他字眼,这两个看似独立的词语在女性眼里永远是散发着互斥射线的。当然,一米六五的身高,130斤左右的体重,注定了即便个体特征还包括白皙皮肤、大眼睛和酒窝的她总也不能和“美女”之类的称谓挂钩。

      坦白来说,就算程盼盼是体态偏胖,我也一直是有些羡慕她的。我羡慕她好像比我们都要无忧无虑一些,课业不用太勤奋却成绩不错,最重要的是她老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成日笑嘻嘻的。大三那年,有次体能测试,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流行穿紧身弹性体能训练裤了,但由于身材受限,盼盼在体测那天选择了一条化纤面料的宽腿裤。遗憾的是就算是宽腿裤,她的臀部周围仍稍显紧衬,导致了她在做立定跳远时,发生了让人尴尬的一幕。

      程盼盼立定跳远起跳有些猛,所以在落地时掌握不好平衡,狠狠地一头栽向了沙坑,同时撅起的屁股撑破了她的裤子。当时全场哄堂大笑,连体侧的老师也忍俊不禁地调侃着。我记得那一次盼盼羞红了脸,手捂着屁股,强撑着和大家开玩笑,大家被她逗得更热闹了。我已经记不得她讲了什么笑话那么可笑,只记得她在哄笑中脱下外套系在腰间,一路小跑回宿舍换裤子的样子。

      当时我就想,如果是我,也许已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如今眼前这个条儿顺的姑娘,在交织的夜店灯光里,还是像一轮小太阳似的,身上的无袖真丝连衣裙表面堆叠着紫色的亮片,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亮在她浅浅的酒窝里。程盼盼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是如何在出国前的假期里,迫于老妈的压力,减掉了二十几斤,仿佛长途重载车卸货一般轻松。可我看着她摆弄着面前盘子上夏然夹给她的鸡翅,戳戳碰碰却不见放入嘴里,就知道凡事皆有代价,任凭亲历者以如何轻松的口吻一笑而过。

      我们这桌三个姑娘,在午夜快两点的“秀”里,就像是贫瘠沙漠上摊着的生肉,秃鹫盘旋在上空,蓄势待发。

      夏然则在扮演生肉的同时也担任着守卫的角色,可能是律师的气场坐镇,往来不自量力的几位,都被她凌厉的眼神和冷淡的态度打了退堂鼓。

      “夏然呀夏然,你就像是个电力绝缘体一样,把我小电厂的电全兜在咱仨这个小圈子里了。本来还想着我今晚能在去香港实习前开出朵‘桃花’呢。”程盼盼打趣道。

      “贫吧你就,你也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主儿。刚那古龙味儿巨冲的大叔上来搭讪时,你怎么像只小斑鸠似的缩那儿动都不敢动。”夏然面前的汤力水添了几轮了,香槟还是基本没动,和微醺的盼盼与我比起来,意识清醒。

      “秀”里的人们渐渐少了起来,我们桌子上的食物也吃的差不多了,聊了天南地北各路八卦后大脑已生产不出什么新的谈资,于是大家起身准备离去。

      “Hi Shealyn!怎么这么巧?” 一个梳着庞帕多发型的外国男子拍了夏然的肩膀一下,他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质感很好的浅灰色衬衣。

      “Hi McCaffrey先生,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我朋友今晚刚回国,太晚了就只能在这里吃点东西,正准备回去呢就正好碰见您了。”夏然换了一副面孔,和刚才对搭讪者的严峻与先前对我的亲昵都不同,怎么说呢,就像见到了领导似的。我立刻意识到面前这个老外绝非一般人等。

      “今晚是我们公司收购大同公司的签约仪式,这不就在这个酒店,一直忙活着,才刚吃了饭,想带着同事趁着‘秀’关门前上来喝两杯。”这个老外也是彬彬有礼,跟我们介绍了他身旁的同事。

      “你们好,我叫谷枫,也是BellString的,负责传播这块。”旁边这个高大的身影递过来几张名片,灯光渐暗,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依稀看到嘴角上扬的角度勾勒出的完美面部线条。

      夏然装起谷枫的名片,开始向McCaffrey先生介绍我和程盼盼。事后听夏然说,BellString,也就是那家全球领先的高科技制造公司,是Wood & Schmidt的客户。而McCaffrey先生是BellString中国区的法律顾问,夏然是在两家一起做收购大同公司的案子上时认识他的。

      听完夏然对我和程盼盼的介绍,McCaffrey先生非常感兴趣,或者说以老外独有的方式装作很感兴趣,还介绍说他虽然出生于爱尔兰,不过在波士顿念大学时经常去纽约玩。后来我上Linkedin(领英)搜他,果然,哈佛大学低调的学子都自谦只是在波士顿念书而已,就像清华的都爱说自己是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他了解到我还没找到实习后,就说“也许Feng可以帮到你”,然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旁边已经在眼皮打架的谷枫。

      谷枫定睛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说,“嗯……没问题。不然你把你的简历发给我,然后也去了解一下我们BellString。不过我们在中国的业务主要是在节能、环保和安全领域,女生可能会觉得无聊。要是感兴趣更多元的工作内容,我也可以把你推荐给和我们公司合作的公关、广告公司。”

      我瞬间酒醒了一半,连忙一口答应下来,夏然偷偷在我胳膊上兴奋地揪了一把。

      告别了McCaffrey先生和谷枫,我们终于走出了“秀”,麻烦酒店门卫帮我们叫了车。

      一上车程盼盼突然想起了什么,翻了翻她的包,拿出谷枫的名片,然后在我眼前晃了晃,说:“哇塞,这么年轻就是公关总监哦!长得还那么帅,个子又高,还很魁梧……”坐在副驾驶的夏然回过头来打断说:“是吗?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不简单。王琛,你明天酒醒了可千万记得给他发邮件,这样你夏天的实习就有着落了。”程盼盼也点头附和。

      我尴尬的笑笑,答应了下来。

      快到程盼盼住的地方了,我接着酒劲儿问她:“你怎么这么腐败啊,住“中央公园”?”

      夏然跟着起哄说:“哎对裴蓓也住那儿,科技新贵二奶才住得起哦!”刚才在“秀”里,夏然跟我们八卦了裴蓓做别人小三,然后利用资源出书的事儿,引得我们一阵唏嘘。

      程盼盼毫不在意地说:“我哪儿住得起?这是我爸朋友的房子,房子主人去度假了,我正好回来半个月借助一下而已,顺便照看这家的猫。”

      我心里像是松了口气,等程盼盼下车了,我又开始觉得自己这样特别狭隘。

      到了家洗漱完毕,和夏然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我转过身去对着夏然说:“夏然,怎么办,我觉得我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变得嫉妒心特旺盛。”

      夏然一副困到灵魂被掏空的样子说:“别多想了,你就是刚换了环境。都会好的,快睡吧。”

      “为他之存在”,我突然又想到《存在与虚无》里这个概念。听着夏然起伏的呼吸声,我默默问自己,如果我判断自我价值仅只依附于对自己的衡量,而不受其他人现状的牵绊,那么我是不是会快乐一些?

      翻身趴在枕头上,我看到床头放着转送给夏然的那个Chloe香水,瓶颈上浅绿色的丝带像极了母亲最爱的那条丝巾。突然就思念起母亲来了,她修佛数十年,曾无数次告诉嫉妒心强的我,要“随喜”,抱有一颗“喜心”,为他人福祉而感到内心愉悦。

      而我,其实很少去嫉妒别人旁的什么,姻缘、相貌或是财富。可许是看多了女性崛起的成功学书籍,单就学业和事业,尤其是后者,好胜心蓬勃得肆无忌惮。

      转脸看着熟睡的夏然,我更觉得有些行业造就的差距已是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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