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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东三环不相信眼泪 ...

  •   与此同时的北京朝阳区,坐标国贸银泰中心写字楼B座12楼,忙昏头了的夏然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做了几个瑜伽展臂体式,让高速运转了一整天的大脑稍微放松了一下,紧接着又坐下去,仔细检查了屏幕上要发送给她们律所高级合伙人的邮件,重新打开刚修改完毕的Memo(备忘录),确认无误后添加为附件,抄送整个反垄断小组。

      正准备点击发送时,她看了一眼时间,犹豫了一下,“十点半了,还是别抄送整个team了。”

      删除了抄送的群组邮箱后,她把跟这个Memo最相关的两个Senior Associate(高级律师顾问)添加为抄送人然后发送了。

      接着点击Outlook邮箱系统里代表这个Memo的小红旗,看到它变成对勾的那一刻,她觉得后脑勺的紧绷感缓解了不少。

      夏然长舒了一口气,整理桌面文件,准备回家。

      “哟,Shealyn,还不回家啊!今天可是周五耶!”夏然抬头一看,是刚才抄送人里的一个Senior Associate,一个三十出头的时髦港女。她应该是准备去约会,中午电话会的时候她可没这么浓的烟熏妆。

      “我也准备走啦。你准备去约会呀?”夏然笑嘻嘻地回应着。

      “对啊,你别这么拼啦。不然我们Senior会很有压力的哈哈。”港女说着戴上了她那副Prada浮云款墨镜,头也不回地走了。

      “大晚上的戴墨镜走路,也不怕摔着。”夏然心想。

      晚上十点半并不算是Wood & Schmidt律所很晚的下班时间,因为在有的项目要结案时,凌晨和通宵也是家常便饭。但由于外资律所的特殊属性,周五晚一般是老外很珍视的周末时光,因此大部分同事都在九点左右的时候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不过夏然不一样。

      夏然一直是Wood & Schmidt律所大部分的高级顾问和合伙人之中最有口碑的初级律师顾问:名校毕业,大四过了国内的司法考试,研究生毕业就拿到了纽约律师资格,关键是工作态度认真,为人又低调勤奋。所以在很多大客户项目上,通常唯一一个初级顾问就是雷打不动的夏然。

      从项目领导的角度出发则很好理解。每一个项目除了专业的法律技巧和知识人员搭建外,还需要一个初级律师来跑各种琐事,比如去商务部申报。这时候就特别需要夏然这种踏实肯干然后又专业知识过硬的员工了,因为她入职的第一个月就多次表示,自己住得近,可以随时on call(随叫随到)。

      但所里刚升职为Senior的律师,比如港女,和一些新人们可不是这样认为的。在他们眼里,夏然上升的太快了。她以Trainee(培训生)的身份入职,在入职第三个月收到了纽约律师资格就立刻转换身份成了Wood & Schmidt最年轻的Associate。要知道其他在国内四年本科加三年硕士出来的本土新人,入职第一年都是从Paralegal(助理律师)做起的。

      他们有人这样忿忿不平地在私底下抱怨着:“不就是多个美国的律师资格么?”

      不过好在Wood & Schmidt里这样的土著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老外或者有海外背景的留学生,所以夏然可以放心地去做那个努力的自己。

      收拾好了东西,夏然开始用打车软件叫车,几分钟过去都没有司机响应,有些焦躁的她刚走出办公楼,夏然就收到了王琛的微信。

      “夏然!我刚出海关,现在准备去打车啦!”

      听到王琛兴奋的声音,夏然一扫加班带来的负面情绪,开心地又把自己家的地址发了一遍给王琛。心里盘算着这么晚,估计机场到呼家楼也就四十分钟,得赶紧回家了。

      夏然住在呼家楼的圣世一品小区,地处CBD,走路去国贸上班只要半个小时,可唯一的问题就是,因为太近,每个加班的夜晚基本都没有出租车愿意载她回家,所以她经常是搭同事的车,或者是穿越国贸商城再连着嘉里中心走回去。

      今晚她是最后一个出办公室的,没有同事也没有出租载她,无奈只能打黑车回家了。

      银泰中心写字楼下,一到傍晚就会停着几辆黑车,可以提供汽车租赁公司的发票,但看着实在不像真的。夏然坐过几次,想要拿着发票报销时都被所里的会计无情拒绝了,因此很少再做这种自掏腰包的买卖。

      不过今晚没什么选择了,她拉开了一辆黑车的门,“师傅,麻烦到圣世一品。”

      黑车上了建国门外大街,到了国贸桥又转入了东三环。看着车窗外霓虹灯闪烁,有那么一瞬间,夏然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曼哈顿。

      想着等会儿要见到王琛,夏然还是很激动的。大学时,因为有着要出国念书的共同目标,她和王琛、程盼盼组成了“出国考试学习小组”,渐渐地三个人也就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那个时候的王琛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六点半起床凉水抹一把脸,就背着书包去明德楼占座了。夏然则可以不紧不慢地做瑜伽、吃早饭,然后八点半的时候到达约好的自习室,把一份鸡蛋灌饼和热豆浆放在王琛桌上,再叫醒趴着睡着的她。

      “哎呀我又睡着了!”王琛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懊恼地说,“盼盼呢?”

      “她跟你一样,睡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说中午吃了饭再过来。”夏然无奈地说。

      这样的场景经常发生在三人一起准备托福、GRE或者GMAT的日子里。

      毫无疑问,夏然是学习小组中最努力的。因为申请LLM不需要GRE或者GMAT,她课余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托福上,最终以118分的成绩打好了留学申请的基础。

      程盼盼则是最不用功的一个。这个睫毛长长的胖姑娘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睡觉,10小时的睡眠对她来说是底线,而上线却从不封顶。让人没想到的是,她的托福最后竟然考了115分,让106分的王琛觉得很没面子,并在私底下和夏然抱怨,说程盼盼一定是那种低调型勤奋,以塑造自己天资异人的形象。夏然倒是很看得开,她相信天道酬勤,但更相信天赋。

      不过她俩不知道的是,程盼盼的妈妈从初中就给她请了私人外教,高中的时候修了AP课程 ,但因为家庭原因最终没有留学美国读本科。所以与其说程盼盼是低调型勤奋,不如说她是低调型优越。与时不时从海淀区坐一个小时公交去CBD吃饭的王琛与夏然不同,程盼盼在大学生里属于最不小资的一个。大学时期,夏然经常回到宿舍都能看到程盼盼盘腿坐在宿舍床上,捧着东区食堂的鸭肉卷饼和集天小吃的驴肉火烧,对着刚更新还没字幕的美剧傻乐。

      想到程盼盼憨态可掬的样子,夏然不禁笑出了声。缓缓放下车窗,央视大裤衩的标志性建筑飞速地从她的右边划过,东三环的月夜就这样在她的面前铺展开来。

      “师傅,前边三环和朝阳北路的十字路口向西转,不出一百米就到了,然后停巷子口就成,不进去了。”夏然提醒司机师傅。

      司机师傅拖着浓重的京腔说:“不进去也得是五十啊,丫头。”

      夏然翻了一个白眼应付了一句,“知道知道啦师傅,我等人。”

      下车掏了钱,夏然心里稍微有点心疼,毕竟这段路正常的出租车也就是十四、五块钱,可谁让现在大晚上的正常出租开始各种拒载呢。

      其实夏然很能理解那些拒载的出租车师傅。且不说北京的出租车数量是否合理,大部分跑双班的出租师傅,白班的傍晚时分就已经交班了,夜班的都在机场火车站守着,而现在这个点儿正是跑大全天的出租师傅准备回家的时间,住在通州、门头沟或者八宝山的他们自然是想回家这趟能够顺路拉个远途的多赚点。

      至于夏然这种住的近的,借用一个曾经拒载了她的司机师傅的话来说,就是“多走点路吧妹子,欣赏一下东三环的夜景,就别耽误我赚钱了。”

      这时夏然的电话响了,原来是王琛快到了,夏然告诉她自己所在位置后,站在原地吹着夜风等她。

      四处环望,夏然看到巷子口有一个做鱿鱼铁板烧的小摊老板。

      他也接起了一个电话,操着一口江浙口音说:“妈……挺好,都蛮好的,生意特别好!我正给顾客做饭呢。”看着门庭冷落的小摊老板,夏然心生一丝怜悯,同时想到一样为了生活而拼命地自己。她想做些什么安慰一下当下愈发厚重的同理心,可从来不吃路边摊的她想不到什么可以顾忌小摊老板颜面的行善方法。

      她掏出了手机想要分散注意力,看到新浪微博的一条推送,是知名网络文学网站“斯书局”发的,题目是“《那位姑娘》获知名导演张一青睐,欲改编电影”。夏然撇了撇嘴。

      这个“斯书局”的微博账号是因为前室友裴蓓的关系才会关注的。2011年刚入秋,夏然回国找工作,为了节省开支,就在秀水附近的居民区塔楼里租了一间小卧室。当时室友裴蓓对夏然非常热情,总是问她有关美国念书的种种,后来过了没几天才知道,裴蓓是个网络写手,正在斯书局上连载着一篇都市小说,就是刚才推送里的《那位姑娘》。她之所以和夏然自来熟,也是因为这部小说里的女主角要在快到尾声的时候去美国念书。从来没出过国的裴蓓,只能和夏然取经。

      裴蓓毕业于北京一个不知名二本院校的文学院,念书时在校电视台活跃的她毕业后有了一帮影视圈的朋友。她性格豪爽,经常带这帮人在家里吃火锅。有次夏然面试完回到家,看到客厅里乌烟瘴气,裴蓓一抬眼看见她赶紧熄了手里的烟,匆忙从蹲坐的椅子上跳下来,光脚蹦到夏然面前道歉。她瘦削的肩膀仿佛一个稍有臂力的男子就能折断似的,脸上却是一副与谁与争锋的凌厉。

      “小然然,我一朋友有个网络电影要上,到咱这儿来商量商量营销的事儿,烟味大了点,我现在就去把抽油烟机开开,你别生气啊。”说着用手指轻轻挑逗了一下夏然的脸。

      裴蓓不算标准的美女,但她那双桃花眼极具风韵。可能也正是知道这一点,她总喜欢迷离着眼睛看人,举手投足间都是有意无意散发的女性费洛蒙。

      夏然吱应了几句就进了房间,关门前看到裴蓓的那几个朋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手里还摆弄着烟头,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出一个月夏然就敲定了Wood & Schmidt的offer,准备搬出去一个人住,再和裴蓓商量转租的时候,才知道,裴蓓的小说在斯书局上反响不错,已经有出版社要出版了,所以她也正打算搬家。夏然很衷心地祝贺她,她倒是谦虚,也似有些玩世不恭的说,“其实写得一般,主要是遇见贵人了。”

      裴蓓并不是会遮掩的主儿,或者说因为没有共同的朋友圈交集,她对夏然颇为坦诚。她坦白告诉夏然自己被人包养了,当然“包养”二字是夏然总结出来的。裴蓓可是玩弄文字的高手,她不会把自己与这么不堪的字眼联系在一起。用她的话来说,她只是谈谈恋爱,顺道花那个男人的钱、用那个男人的资源,可偏巧他是结了婚的而已。

      “真是当了二奶还立牌坊呢。”这是夏然的第一反应。裴蓓一直对夏然不错,因为在家里写网络小说,时间比较灵活,经常煲汤给夏然喝。但夏然在和裴蓓合租的一个月里,并不愿和她有太深的接触,总觉得她交友圈复杂,自己最好敬而远之。

      确实有些看不惯,但夏然对裴蓓一直也保持着朋友间的礼仪。只是面对做二奶这件事……尽管夏然不会像王琛一样以毒舌自居,但她是一个是非观念很强的女孩,爱憎分明。来自单亲家庭的她,对于介入别人婚姻这种事儿更是眼里丝毫容不得沙子。她很不屑裴蓓的这种行为,最初在裴蓓的反复央求下看《那位姑娘》这本书时,夏然还讶异怎么这本书的女主人公会有这么奇葩的价值观,在所谓上流社会大家闺秀的人物设定下,所做的事儿倒像个有人生没人教的柴火妞。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这书就是写裴蓓自己的。

      之后夏然有时看到微信朋友圈里裴蓓又晒着出国度假的照片,还要装作不经意的将自己的名牌包摆放在不显眼但也绝对不会忽略的位置,颇为嗤之以鼻。要说夏然做律师也快一年了,努力到从没见过国贸夕阳的她,其实赚了不少钱,也买了几个学生时代从来舍不得买的一线大牌包。只是她从没在社交网络上嘚瑟过,尽管那些包她背得理直气壮,所以她看到裴蓓用别人家丈夫的钱买的包四处张扬时,心理活动可想而知。

      但裴蓓肯定不会只是图钱这么简单,她更看重的是她金主的资源。有次她去夏然公司楼下的“悦食悦香”餐厅找夏然吃饭,聊到自己小说出版还有“斯书局”上找水军写书评的事儿,弹弹烟灰,说都是金主找的资源,姿态可真是一脸不费吹灰之力。也就是那时,夏然才知道,裴蓓的金主是位科技新贵,在京城还小有名气。

      所以看到这条小说要改编成电影的微博推送,夏然不屑得连点都没点开。

      这个时候一辆出租车在夏然旁边停了下来,打断了她的思路,王琛兴奋地跳下了车,还来不及取出后备箱的行李,就给了夏然一个大大的拥抱。

      经历了一整天四个项目轮流轰炸都咬牙坚持,三个电话会上面对合伙人的提问对答如流的夏然,在这个瞬间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眼泪涌出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像快进电影一样闪过几个画面,鱿鱼铁板烧老板、拿着名包的裴蓓,还有又到夜里才出办公楼的自己。这时她突然觉得,卸下伪装的她原来这么脆弱。

      “哟,姐们儿,哭啦?”王琛一脸坏笑。

      夏然飞快地抹去眼泪,挂着泪痕楚楚可怜的样子和以往的强势形象大不相同。也罢,她叹了口气,帮着出租车司机一起卸行李。在拉着王琛和行李回小区的路上,她装作豪不在意的口吻对王琛说:

      “别说我肉麻啊,上了一整天班,也就现在啊,我才确定自己是幸福的,感觉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大学时期。”

      “你上大学的时候才不无忧无虑呢!求学霸别装傻白甜。”

      王琛一个“甜”字的尾音回荡在这个暮春夜。东三环光芒万丈,比不过此刻的曲巷斜枝空镂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东三环不相信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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