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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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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有了这些脂粉伍昀就不怕被人一眼认出来了,早上要出门时何岂哲递给他一顶草帽子。戴上对着铜镜看看,伍昀觉得自己这模样就跟个乡间农民差不多了。之前何岂哲画的时候没注意问,现在拿过镜子一看,虽然没画个什么一字眉,但把他的剑眉涂成了粗粗的两道眉,看上去有点傻里傻气的。
何岂哲后来还给他下巴上点了个痦子,又把自己买的稍大的衣服拿给他穿。伍昀现在是从头到脚,从脸到衣服都彻彻底底成了个老百姓。说是要挣钱贴补家用,伍昀也不敢做什么抛头露面的买卖,以防被人识了出来。干脆就遂了这身衣服,白日里去附近的山头打点野味到集市上卖了,运气不错还能寻到几味珍惜药草。
对于伍昀而言,打猎真是屈才了一代武将。每回进山不多时,伍昀就收获颇丰,有些很难打到的飞禽,他也能轻轻松松用弹弓捕获。换回来的银两竟比辛辛苦苦在私塾教书的何岂哲的月俸还要多。
何岂哲回到家就看着桌上摆着好些银两,看得眼睛都直了,冲着里屋喊道:“阿武!我说过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伍昀闻声走了出来一脸不屑:“你教书教呆了吧,这是我的血汗钱。”
何岂哲笑着凑近,小声说:“怎么挣的,你可真够行的啊。”
伍昀心中很是得意,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茶:“那是自然。”
“快说,这钱怎么来的?”
“何夫子,人啊,就像一个池子,平生所学和本事就是这池中之水,但凡水足够多,盛到哪个杯子里都是绰绰有余的。这些都是我在山中打猎,顺带寻些药草所换。”
何岂哲心想,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任他自行吹嘘,转身把钱收到橱柜的屉子里,嘱咐伍昀有要用之处自行拿取。
伍昀三五日便进一次山,每次换来的银两都足够两人用上些时日还能有所盈余。其他时日伍昀有时会写些书信以飞鸽送传,有时也会跟着人家商贩的马车去一趟附近的都城。这些何岂哲也并不去约束他,只叫他需得谨慎。
惊蛰之后,不知不觉已是阳春三月。何岂哲为人师表,行事向来都是规规矩矩,教导学生“一日之际在于晨,一年之际在于春”所以常常一大早就出门去私塾领学生们晨读。
猎户伍昀拿着干粮弹弓一类正要出门进山,一眼瞥见了堂屋桌上的《左传》一书。他想起昨晚烛灯下,何岂哲在书上做着批注迟迟不肯就寝,说明日要给学生们上《诗经》和《左传》,必须要推敲再三才能授之以人。伍昀迷迷糊糊半夜醒来看见何岂哲趴在堂屋的桌上竟就这么睡着了,觉得这样定是要受凉。伍昀想着毕竟算得上是救命恩人,于是善心大发就把人抱起来放到里屋床上去拽过被子给盖上了。
而现在何岂哲说要授课用的《左传》正静静地躺在堂屋的桌上。伍昀回想了今天早上何岂哲起床之后奇怪的举止。他脸似乎有些红,说话也吞吞吐吐不敢直视自己,早膳也没有好好准备,说是去学堂路上买个米糕让自己随便买些早点对付对付就匆匆走了。伍昀也没细想缘由,看现在应当还未及巳时,送到何岂哲的学堂应该还来得及,就揣着《左传》寻过去了。
伍昀记得何岂哲说过,出门过了石桥,走过几个巷子就能到他所在的学堂。其实不难打听,芜郡是个小地方,并没有很多学堂。说到何夫子的私塾,随意在路边一家店打听下都能问到,郡上大多寻常人家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何夫子那里读书。
伍昀很轻易的就找到了巷子里一个院门,进了门右侧有个桃花树,院子里还有些坛子,种着些花草。伍昀上了石阶,里面是个屋子。何岂哲正拿着本诗经在屋子里来回走着带学生们诵读。
伍昀侧耳听了听,读得正是《诗经卫风》里的《淇奥》。何岂哲读一句,学生们就跟着读一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伍昀听着听着,有些出了神。自己将门世家,小时候上的私塾老师都是京城的名家,周围的同窗家中也都有显赫的地位。那时也学四书五经,伍昀不好读书,只对兵法感兴趣。这些酸了吧唧的诗句,伍昀那时候就学的一知半解、似懂非懂。
而此时,吹进院里的春风暖暖地拂过面庞,放眼这小小的院墙内,所种花草也皆非将军府那些奇珍异种。说不上宽敞的学堂里,孩子们用拖拖拉拉的童音跟读着诗句,身着米白色布衣的先生手上持着书卷微微闭着眼睛聆听。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伍昀觉得,自己那时是平生第一次读懂了那首诗。
还在出着神的伍昀浑然不觉周围开始有些嬉笑嘈杂之声,当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拽拽他的衣角时,他才发现已到了学堂课间休憩之时。
他冲小姑娘笑了笑,小丫头也不怕生,笑着说:“大哥哥,你是来找夫子的吗?”
他点点头,小丫头又道:“夫子看着你发呆好一会儿啦!嘿嘿……”
顺着小丫头小手指着的方向,何岂哲正站在石阶上看着自己好像也在出神。伍昀走过去喊了一声:“酸秀才!”
何岂哲眼神一闪,回过神来:“瞎喊谁呢!你过来干什么?”
伍昀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本《左传》,说:“打算如何谢我?”
何岂哲看着那本《左传》耳朵根悄悄地红了起来,慌忙抢过书,回身说了句:“脱胎换骨。”便进了学堂。
伍昀笑开了眼,这“脱胎换骨”不是什么别的东西,正是伍昀住到何岂哲家后最爱吃的一道菜。这菜做起来也颇有些麻烦,因而何岂哲迄今只做过一次,伍昀是赞不绝口。
有了动力之后,今天进山伍昀特地猎到了只野猪。将猪拿到集市上换了银两,又额外嘱咐屠户割了些猪腿肉剁成肉糜,再要了些肋排,哼着小曲就拿回了家。
自从伍昀干了猎户这行,越干越顺手,家里自此再也不缺荤,何岂哲再也不必像开头那样吃半只烧鸡还要盘算许久。
何岂哲早早下了学堂赶回家来做这“脱胎换骨”。连壳煮好的蛋,将蛋白打开,去除蛋黄同肉糜搓揉成丸再塞回蛋白进行烹制,是为“脱胎”。猪肋骨抽出骨头插上葱茎,腌好酱料入锅油炸,是为“换骨”。
看似简单的两道菜,味道要做好却很是不容易。蛋黄馅的咸淡,排骨油炸的酥脆程度都需要把握。何岂哲做好了这道菜端上桌,坐着等吃的伍大爷早就闻着香味流了许久的口水。
何岂哲看着埋头苦吃的伍昀,干咳了一声,说:“昨天晚上……我记得我在这堂屋的桌子上备课……”
伍昀头也不抬,嘴里嚼着排骨,模糊答了声:“唔嗯。”
何岂哲接着问:“那后来呢?”
伍昀叼着排骨加了个蛋,一脸不明所以。
何岂哲急着追问:“后来怎么了?我记得早上是从床上……”
伍昀说了声“哦那个啊”接着埋头苦吃“我给你抱上床的,你也真是……趴着睡也不怕着凉”
说完吃了好一会没听见声音,伍昀抬头看了眼何岂哲,何岂哲憋红着脸不说话。伍昀在他眼前挥了挥手,说:“怎么了?”
何岂哲拍掉他的手,夹了块排骨到伍昀碗里:“没怎么,你多吃点。”